象牙塔側的扶芳

 扶芳藤一直是我願意付出大力氣打理的綠植。族中長輩傾心血培植的蘭花,固然可堪顯文人雅致,廳堂摹描的《墨蘭圖》更是古趣。每逢客至,必承誇耀。蘭,君子之植。君子,必誕於人煙稠密處,有人賞其德操,有人贊其品行,有人羨其風貌,終得君子之譽。朝堂和市井,固然腐濁人心,但山野之地,過於幹凈,水至清則無魚。因此,君子終究是人群裏的君子,蘭花也終究是人賞玩的嬌艷。野蘭,生於幽僻之所,花開一世唯天地可觀,十分符合日本茶道追求的枯高幽玄的意境。野蘭,家蘭,隱士,君子,花開兩重天地,已然被育化成了不同的物種。
 扶芳藤,較之於家蘭,更富野性,蔓生攀延,從不把自己拘囿於一石一樹。但又異於野蘭的出塵避世,比爬山虎的恣意略顯守矩,不欲困守一方,終卻固守一方。二十歲左右的人,不外乎如是。
 扶芳最喜攀繞,置一峭直假山於盆,嫁藤葉其上,數月,可作瀑布觀。若行至澤畔,裊無人跡,有此一藤繞樹三匝,頗覺悲愴古今之情,易體屈子《離騷》之意。
 侍弄扶芳,只是疫情期間宅在家,打發時間的一件。我也學別人人洗手作羹湯,發發朋友圈,說說什麽的。家中草木葳蕤,自然是我的功績。閱盡架上平日蒙塵之書,也漸顯成果。沒有除家人外的人在手機上一直打擾你,自己的交際圈被暫時封凍,就連私暱者亦無蹤跡。
 社會性的下降,一方面使我更渴望社會性,一方面又使我對富含社會性的一切感到遲鈍。醉心自己的世界,洗漱,餐食,觀書,就寢,日復一日,單調卻又井然有序。不求世故圓滑,少見人情冷暖,自己褪回了高考前的自己,步入璨美無暇的象牙塔。塔門一閉,春秋不知。
 書裏的世界由各色人等構建,巨匠,小人物,睿智的哲人,窺世的瘋子,亦步亦循拾人牙慧的清教徒,放浪形骸不遵教條的江湖子。他們構建的世界結構,填充的信息,一定程度上組成了我現階段的認知方式。像是古舊的鳥篆雲紋,雜亂無章又好像蘊含道的規則,刻在象牙塔的壁上,塔,愈發堅固。
 這樣堅固的塔,外面的人永遠想進來,裏面的人卻始終想出去。
 不知自己何時心被觸動,油然而生「不作安安餓殍,猶效奮臂螳螂」,的悲劇式英雄主義豪情。想掙脫束縛,不做這樊籠中的金絲雀。但,自由翺翔的家禽又能飛多遠呢?
 直至昨夜面南遙觀燈火,忽憶「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上元燈景,今歲未見去年盛況。揚州城的兩千五百個月亮下,也從未浮現心中人的身影。心中有所覺,象牙塔,少了一幅壁掛的仕女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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