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城

“高闕銀為闕,長城玉作城”。冰冷夜雨下的長城自崇山險峻間臥伏,明黃的燈光更顯出巨龍靜中的動,好似要沖破黯淡的天,宛如一個精致且昂貴的工藝品。自明至今,若是天空一碧如洗,遊鳥在雲層中上下騰飛,必定引得無數將士在此駐足眺望,令他們思緒紛飛的不只有蔚然成風的山林,亦非橫斷天涯的豪氣,而是“黑雲壓城城欲摧”時“提攜玉龍為君死”的決意,更是孤夜中“撩亂邊愁聽不盡,高高秋月照長城”的無奈。
站在馬道上近看巨龍的龍鬢——烽火臺,會有一種近乎滄海桑田的感慨。迷夜將烽火臺捧起,望不見下處的山脊,猶如雲上城堡一般如夢似幻。旁側的燈光在每一塊磚的凹凸處停下腳步,繪成一幅瞬息萬變的戰場圖。沈重的雨聲像是韃靼的彎刀與漢人鐵劍碰撞在一起的鏘聲,“呼呼”的風聲又似渺遠的號角吹過,14世紀末北方邊境戰火紛飛的明朝在眼前的迷幻中重現。
“虜騎三秋入,關雲萬裏平”。遊牧民族從草原疾馳來到燕山,馬背上的韃靼拉起滿弦,萬千箭矢夾帶著投石匯作流星向長城逼來,戚繼光率領的守軍在呈凹字的墻體間奮力以箭還擊。狼煙翻騰,身著甲胄的士兵從貓眼下窺探,在生與死之間掙紮著。身邊倒下的是昔日同操練的戰友,眼前不足千步之隔的是頭發如轡的韃靼,士兵們的喊殺聲早已震碎了密雲碧空如洗的天。“塞下胭脂凝夜紫”,守軍的鐵戈捅穿了侵略者的羊皮。長城就如一個演奏者,用低沈的凱歌奏響了士兵軍旅生涯的終音,一反數十次戰役下“四面邊聲連角起”的肅殺之意,柔黃稻田上回蕩起的是“聽取蛙聲一片”的祥和平凡。
一個偉大的工程不只有它的使用者,更離不開它的雲遊建造者。
“回首向來蕭瑟處”。夜雨中籠罩的古北水鎮被黯黃燈光照的如狼煙那般醒眼。從天梯走下,右側便是如陡崖的山脊,向下只會望見從“黑洞”中探出頭的幾支枝丫,難以想象古人是如何用凡人之軀做到神人之跡的。同樣的一個雨夜,一個身著粗繒大布的人從山腳走來,踏著泥濘的地,微冷的雨在風的推波助瀾下胡亂地打在臉上。泥點遍布在那人的腿上,草鞋難以抵擋的石子將他的腳皮劃出一道道血痕,他的背早已被沈重的石磚壓得直不起來,但他的腳步從未停止。南下的騎兵沖散了神州的祥和,血與淚在他的眼中交織在一起,他用自己的雙手去達到天的高度。竹簍散了,化作一片片竹篾,它們裹成翅膀的模樣隨著和熙的風飄回故土,為竹筍遮住了夜雨。
戰火與所守護之物,犧牲與靜好的世界,這種精神凝聚在長城每一塊磚的凹凸上,是它們構建出了“高闕銀為闕,長城玉作城”的表面平靜和背後的深邃。
淒涼的夜雨停了,夜卻還在繼續,只是它擋不住臥伏的龍,也帶不走我心中的光。長城,使我心生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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