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南北

      我原以為一切都會很美好的進行下去,後來我才知道,緣分這種東西,到了就是到了,沒有就是沒有。
  二零年夏天,我在寵物店買了一只貓,渾身大橘色,毛倒是很長,能拖在地上的那種,取名叫東西。
  那時候我們這種算不進線的小城鎮基本上已經看不到疫情的緊張了,我是在回家的路上看見它被關在籠子裏售賣,四只腳縮在不知道是毛還是身子下面,瞪大了一雙豎瞳緊緊的盯著過路的車輛和行人。
  我一直是很想養一只貓的,但由於忙,總是沒時間去照顧也就一再打消這種念頭。那天我給爸打了個電話,爸這幾年沒有在外地工作,是有時間的,但唯一擔心的一點就是我爸很喜歡狗,不是那麽地喜歡貓。
  詢問了老板價錢,再給爸說清楚情況以後,老板用一只紙箱讓我帶走了這只貓。它掙紮著,去撓老板手上的橡膠皮手套,那時候我在想,這只貓的應激反應很大,怕是不好養,事實證明我沒有想錯。
  我經常在老板那買魚和魚食,老板和我也算是熟人,說讓我最好近期不要去逗它,怕它撓人,我在老板那拿了幾包魚食和一袋貓糧,騎著我的小電瓶車回家了。
  到家的時候我把箱子開了個口,沒去動它,等它自己出來,等了好半天見它沒有動靜,我這才想起來把那個箱子的口放了下來。
  它在我的註視下爬了出來,一晃眼就鉆進了沙發下面,我知道它需要適應。
  爸媽晚上回的家,問我買的貓在哪,我說它藏了起來,應激反應有點強,應該過上一段時間就好了。媽問我給貓取得什麽名字,我說:東西。媽因為這個名字笑了我很久,說我是個起名鬼才。我爸倒是沒怎麽在意,一直是“咪咪”叫著,我媽叫它“貓貓”,沒有一個人叫我給起的名。
  就這樣,它在我家客廳沙發下面藏了半個多月,除了我沒人怎麽見過這只貓,我爸有時候準備在客廳躺一會會看見正在曬太陽的東西迅速鉆到沙發下面。
  我爸調侃我,說這只貓比老鼠害怕人。
  我和他們說,這只貓親我,我晚上不關臥室門的時候它就會跑進來,窩在我枕頭旁邊打呼嚕。
  比較有意思的事情有三件,一件是那時候爸媽覺得養這只貓見都見不著,我就抱著它看b站上的小奶貓視頻,指著那些奶萌奶萌的小貓和東西說,你學學人家,別整天躲起來像個小偷一樣。東西看了一眼屏幕,然後兩只爪子把屏幕捂住,擡頭瞪大眼睛看著我叫了一聲,我心想這家夥真有種古靈精怪的感覺。
  另一件是和朋友連麥打遊戲的時候,它在旁邊叫,但是叫的很奇怪,我還心想貓難道也有變聲期嗎?朋友們都在麥裏笑,說它的叫聲是“giaogiao”音的,還給它起外號叫“giaogiao貓”。我也笑,就把這原話轉給了東西聽,我也沒指望它能聽懂,但沒想到這家夥瞪了我一眼,從床上跳了下去跑進客廳,那天晚上沒有回來和我一起睡覺,而且自打那以後我沒怎麽聽過東西叫了。
  還有一件是我逗貓的時候,東西不小心伸爪子撓了我一下,挺疼的,我就拍了它一下腦袋,說你怎麽能撓人呢!它瞪著我看了好一會,把爪子縮了回去,後來我再怎麽逗它它也沒伸過爪子,以至於它晚上在我背上睡覺,被我翻身甩到地上都沒有伸爪子拍我。
  其實那時候我特別想讓東西多熟絡一下我爸媽,畢竟最終要照顧它的還得是我爸媽,買貓的原因之一就是讓它哄哄我爸媽,並不是說我買了不負責,如果可以,我想一直把貓帶在身邊。
  也就是一個月左右的時候,我偶然間看見朋友發的一條動態,說是在胡同的土墻裏面發現了一只小野貓,撕了一只一次性紙杯到了點奶,放了點饅頭,他也不明白這麽小的貓是怎麽出現在這裏的。
  我當時回了他一句我不介意再養一只,朋友也沒說什麽,就是說小貓怕人,不敢出來。我看到消息的時候是下午六點多,第二天早上十點多他又發了一條動態,艾特我說養不養,還附帶了照片。
  照片上是一只特別瘦小的貍花,橘色摻著白色的,瘦的我都能從照片上看見皮包著骨頭,眼皮子耷拉著,狀態不是很好。我和朋友定了個時間,我騎車去接。
  那天天氣不太好,我背了個包,騎到一半下起了大雨,給我整個人灌濕了,後來我才想起來我車簍裏面是有壓著一件雨披的。我一邊罵我自己一邊穿上了雨披,奇怪的是,我穿上了,雨停了,我脫了,下雨了。
  最後我還是被淋得濕透透的,不過好歹包是防水的,沒怎麽沾到雨。
  我怕別人說我像個憨憨,晴天披雨披,我趕緊扯了下來。是的你沒看錯,就這麽一路上,我穿雨披到了指定地點的時候,放晴了,周圍的人裏,只有我像個傻子一樣披了件橘色的雨披,像極了危險物品上面的那個標誌,別人都是短袖短褲。
  接到小貓的時候確實,身上臟兮兮的,怕人,只有我巴掌那麽大,一個勁地往朋友懷裏縮,我慢慢把它放進包裏,跟朋友道了一聲謝回家。路上又下起了暴雨,北方夏天的天氣總是這樣陰晴多變,盡管我穿了雨披,迎著雨回家的我從臉和脖子的地方灌了一身的雨,回家擰衣服的時候起碼得有半盆,當然,是那種小盆。
  我把小貓帶回來的時候,東西從床上跳下來瞪著那只小貓叫,我調侃它說給它找了個小夥伴,至少,我不在家的時候,還有個同類能陪著它。
  我把小貓放在了貓糧盆旁邊,一般情況下東西能吃一半就算是它飯量好的了,那天那只小貓把東西一整盆貓糧吃光了,我真的挺怕它撐著了。
  東西到處叫,抗議著,發泄著它的不滿情緒。但好像是因為貓這個種群有什麽特殊規矩一樣,東西比小貓大,它除了叫倒也沒什麽欺負小貓的行為。
  小貓一直在吃,我生怕它噎著了,倒了點奶,這時候我看見小貓頭上有什麽東西,趕緊抓起來看了一下,不是跳蚤,是一種紅色的,像是會吸血的一種小圓蟲。我趕緊帶著它洗澡,邊洗邊找蟲子,難受的是那些小蟲子遇水以後就緊緊貼在小貓的皮膚上面一動不動,水根本沖不下來,我只能一只一只去找,一只一只去揪,最後確定沒有蟲子的時候,水面上至少浮了三四十只那種紅色的小圓蟲。
  真的很難想象這麽小的貓在外面要怎麽自己生存。
  洗完吹幹以後它接著吃,說實在的,那時候就覺得這是個小吃貨,本來想根據這個特點給它起個名,想想還是算了,東西南北,圖個好意圖。
  南北自此在我家住下了。
  南北嘴上一圈白,就正中心有一塊橘色,像極了偷吃完零嘴以後沒擦嘴的樣子,也算是長得很特別了。後來爸媽知道我又給家裏帶回來一只貓的時候挺無語的,說我養貓根本不能叫養貓,養的跟老鼠一樣,我說南北貪吃,應該會好相處一點。
  事實上我錯了,但也沒錯,南北確實是貪吃,爸媽一拿點吃的馬上就跑過來蹭吃蹭喝,要麽就是飯點的時候準時在餐桌旁邊蹲著。一開始東西還會兇南北,會把它從床上或者沙發上打下去,後來不知道怎麽回事,兩只貓混熟了,南北跟著東西一樣喜歡玩躲貓貓,我爸說我養了兩只橘色的大耗子。
  它們倆最大的快樂可能就是一起在客廳的沙發上蹦跶,攪醒我的美夢,要麽就是在我睡覺的時候在我身上踩著我蹦來蹦去,像是在做有趣的遊戲。那種你安穩睡覺,耳朵旁邊卻有兩個像打雷一樣發出呼嚕叫的貓,真的讓我這個睡眠質量奇差的人感覺十分無奈。
  就這樣,沒過多久我就很少回家了,只是有一天回家的時候看見家裏只有東西一個,我問爸南北去哪了,爸說可能在後面屋子裏那個沙發下面鉆著,兩只貓經常在那待。我在家裏待了一天左右的時間,從下午兩點開始,東西一直叫到晚上十一二點,我媽著急了,說南北丟了,東西在叫它。
  媽每天下班都會開車在路上找一圈,大約兩個星期以後,媽把南北帶回來了,看著它和東西一起蜷縮在沙發上,媽和我講了南北是怎麽回來的。她那天晚上開車回家路過鄰村,鄰村和我們村中間是很長的一段柏油馬路,那時候已經入秋了,馬路兩邊都是荒地,那時候大概到了晚上八九點的樣子,路上幾乎沒了人影,媽打了遠光燈,開得很慢,一個影子突然竄了出來,攔在了前面。
  媽和我說,這貓聰明的很,丟了兩個多星期居然還能認出自家的車,我看著瘦成一條的南北,說道,也許吧。
  那個冬天快來的時候,它們踩著沙發上了窗臺,把客廳的窗紗撓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洞,從那個洞跑到院子裏去玩,我問我爸為什麽不把那個洞補起來,用膠帶粘住也可以,我爸說,補好了又撓開,我圖啥?這事最後不了了之。
  我沒想到這個洞就是這個故事終結的開始。
  那年冬天家裏還燒的是暖氣,我們村子裏人少,天然氣的供應一直是問題,爸媽把籠子放在了暖氣旁邊,在上面墊上了小褥子,怕它們倆晚上凍著了,東西毛長,經常摟著南北睡在沙發上,爸媽叨叨它們倆是小次蛋。
  直到有一天,我回家的時候發現沙發上只蜷縮著南北一個,我問爸東西呢,爸說可能又不知道躲到哪去了,反正這樣躲起來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餓了的時候自己會出來。南北窩在沙發上曬太陽,我抱起來問它,你姐姐呢?當然,這只小蠢貓怎麽可能回答我。
  後來也的確,東西從那個破掉的窗紗又鉆了回來,身上沾滿了泥汙,我媽告訴我說最近老有一只黑貓在我家院子的墻頭上徘徊,我心想這也沒到春天啊。後來我就只能在家裏見到南北了,再到後來,東西再也沒有回來過。
  我媽質問南北,說你丟了你姐姐在家裏著急的找你,一直叫,怎麽你姐姐丟了你一點反應都沒有。我媽著急,心疼大冬天的貓在外面受凍受餓,一邊罵著我說以後別往家裏養這些,養出感情來了丟了多讓人傷心,一邊又開車在方圓百裏找貓,甚至有一天送我走的時候看見路上一只橘白色的貍花貓立馬就問我是不是家裏的東西,甚至要停下車去看看。
  北方的冬天很冷,南北毛短,自己遭不住,也就不愛在沙發上待了,晚上就縮在爸媽給弄得那個小褥子上,靠著暖氣片睡覺。那天我在寫文章,我媽在旁邊餵貓,冷不丁的就問我,你說天這麽冷,外面還下著雪,東西一個在外面要怎麽活啊,又沒有吃的,不知道是會餓死還是會凍死在外面。
  南北在旁邊吃著糧,它身上的肉又養了回來。我媽說,南北丟了能找回家來,這東西咋就出去了就不知道回來呢。
  總之,那年冬天,我媽心裏一直不舒服。
  二一年春天的時候,南北丟了。我爸說昨兒還見它吃得歡,今兒下午就不見了,晚上也沒聽見叫。媽說,前幾天看見一只黑貓在我家附近溜達,她說她沒看錯,就是去年冬天拐走東西那只。媽在餐桌上罵,說那只貓又黑又醜,老來家裏偷吃貓糧,還把她的兩只貓不知道拐跑到了哪裏,一會又說貓難道都這樣?別人家真的比自家好?我在旁邊聽著,一句話也插不上。
  爸打聽了一下,說是隔著一條胡同的那家人養的黑貓,爸後來去了好幾回,想看看自家的貓是不是跑到人家家裏去了,後來據說是只見到了那只黑貓,沒見到自家的貓。媽在家裏叨叨了三天,三天後,南北回來了。
  那天天黑我在家餵魚,聽見外面有貓叫,爸從廚房跑出來,特激動地和我說,你快出去看看,是不是咱家貓回來了。我打了手電筒出去,看見一個綠油油的眼睛明晃晃地躲在冬青叢後面盯著我看,我看見它嘴上那塊橘色,叫了聲南北,它擡了下頭,我心想,這就是自家的貓,只不過是又瘦了不少。
  我過去抱它,它一溜煙就跑到了別人家門口前的冬青下面,沖著我叫,我越喊著快回家,它就越往後靠,眼看著就要跑沒影了,我沒辦法只能慢慢往家裏走,等它自己回來。這時候,車燈打了過來,我媽回來了。南北看見了就一直叫,沖著車叫,我媽下車沒聽見,先問我大晚上在外面幹啥,我說,你閨女回來了,不跟著我回家。
  媽這才註意到冬青下面的南北,媽去抱它,我也走了幾步,手電燈打在南北身上,我看見它撒腿就跑。我媽說,你快回去,你老不回來它現在和你生的很,我沒辦法,只能遠遠地拿著手電照著,我媽走過去,一把抱了南北回家。
  剛進家門南北就跳了下來,鉆到了沙發下面,怎麽叫都不肯出來,沒辦法,倒了些貓糧讓它自己解決。後來南北就時不時走丟,時不時回家,似乎就是餓了才會回家,吃飽了又不知道跑去哪撒野,那只黑貓也沒有再來過,但媽還是會念叨那只又黑又醜的貓。
  三月份的時候,爸發現南北不出去了,成天在家裏待著,媽說,可能懷了。爸把窗紗補好,我在旁邊看著,爸突然感慨了一句,以前抓破這個窗紗的貓,現在也不知道在外面過得怎麽樣,是啊,走丟的以後的生活,我們能從哪知道。
  五月多的時候,東西生了四只小貓,爸接我回家的路上告訴我的,我很高興,爸又說,太醜了,我問他能有多醜,他說,醜的我想扔掉。我覺得他在開玩笑,直到我看見了小貓,第一反應就是,真的好醜啊,像大黑耗子一樣,只有一只像它媽媽。
  媽餵貓的時候又在感慨,字典對著南北說,你看看你多享福,咱家雖然不是給你特別好的條件,但是至少吃喝住不愁問題,你想想你姐姐,萬一在外面生了小貓,誰管它,帶著小貓一起挨餓受罪。
  爸一開始不喜歡貓,後面買逗貓棒的是他,逗貓的是他,鏟屎的也是他。媽一開始也不喜歡貓,後來餵貓的是她,摟著貓睡覺的也是她,喜歡的沙發被抓出一個大洞當做磨爪子的用具,她依舊寵著那兩只貓,偶爾我想吃個雞腿或者香腸,或者喝袋奶,媽都會說,給貓留一口。
  現在,南北的小貓已經滿月,會到處亂跑,有一只非常幸運地被朋友預定了,它以後的命運會怎麽樣,又有誰知道呢。
  之前看了一篇文章,說人類為什麽喜歡貓,答案是因為貓像小孩,現在想想,也不是沒有道理。東西做錯事了會自己改,有孩子特有的傲氣,知道讓著比自己小的妹妹,遇到了喜歡的男孩子會去勇敢追求,也像個孩子一樣不是那麽會明辨是非,走丟了就再也沒有回來。南北小時候吃了苦,長大了更懂得家的好,哪怕走的再遠,也還願意回來,或許別人家比我們家要富有,給它的比我們更多,但它依舊選擇回來,回到這個它所熟悉的地方。
  如果我告訴你,這篇文章是我真真切切所經歷過的事情,從去年夏天到今年夏天,你可能不會相信,就像現在,淩晨五點,我在這裏寫著這篇文章,南北在門口叫了一聲,嚇我一跳的同時讓我給它抓兩把貓糧一樣。
  貓這種動物啊,真的很有靈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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