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然子

——【有時候我不經意回頭，發現自己未走遠過。】
說起來天然子是蘋果的別稱，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這樣稱呼，但意外的有點兒好聽。小時候我其實不喜歡蘋果，紅的不喜歡，青的……沒見過。
家貧。
但家鄉有個很奇怪的傳統——也許說不上是傳統，就是商家固定營銷的手段。平安夜的平安果一個十元，就是用彩紙或紙盒包裝的普通蘋果，明明大家都知道這裏面虛假的成分，但還是心照不宣的買一個，圖彩頭吧。
起初不是的，起初的平安果是拿紅蛇果和彩盒包裝的，後來成本越發低廉，越發像欺騙學生時代的小傻子。但沒辦法，被強加了文學意義的東西最好騙一些懵懂又文藝的少年。
我當然不例外。
但淵淵是個很高傲的姑娘，她的傲氣莫名其妙，仿佛與生俱來。哈哈，很可憐又很可笑是吧。在班上同學彼此互相討要或者是相約饋贈的時候，淵淵咬著筆在期待有沒有人看穿她的小心思，會在平安夜送她一枚平安果。
關鍵是她也沒說想要啊。
這就是淵淵的高傲之處，為此她小時候是被家裏人罵過的。因為她說話留半句，剩下的要讓人猜，也因為她想要什麽都不會說，都會給別人猜。
好累啊，哪家小誰這麽無聊去猜哇。
但沒關系。因為淵淵……不，因為我從小就是個很善於畫地為牢自娛自樂很善於自己愛自己的人。所以我買了一個蘋果和三張彩紙，給自己做了一個平安果。
不買現成的是因為十元太貴啦。
畢竟生活不是童話，我當然碰不到一個長翅膀的天使突兀的降臨並且說你閉閉眼哦，平安夜快樂啊。所以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做了一個相當奇妙的決定，我居然沒有想著改掉自己略病態的「傲氣」，我變本加厲，我有點兒刻意的自我分裂。
我就捧著我的平安果往回走，踩著一路夕陽濺落的金光。我很矯情的邊走邊哭，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難過，可能是我從來都沒有收到過一枚平安果……或者說我從來都沒有收到一枚天然子，也無法融入她們對於平安夜的熱烈討論中。我想我唯一真真切切擁有的就是現在這輪夕陽，它照在我手中花裏胡哨的彩紙上，裏面包著一顆又小又澀的蘋果。
但那是淵淵送我的。
但那是我送我自己的。
但那是屬於我的。
真可憐。
後來淵淵就離開了那個地方，有意思的是她走出了閉塞的小城鎮以後發現其他地方甚至不會采用這麽低級的營銷手段。甚至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了平安果和平安夜這個概念以後，淵淵還有些難過。
但沒有就是沒有，所有人都和淵淵一樣，不會收到平安果。而某一天淵淵突然想起來，她都要忘了平安果了。
小時候淵淵聽到的故事其實和聖誕老人沒多大關系，故事裏的平安果是一個小女孩為了救她病重的母親而賺錢的小道具。許多年來其實淵淵也不知道她究竟想要什麽，也許她想要的自己都能給自己，就像小時候那枚閃閃發亮的，三層彩紙包裝過的天然子，比任何人都好，比任何商販賣出的都漂亮。
可她就是哭呀，邊走邊哭。走到家門口的時候咬了一口，甜的，沒有想象中那麽難吃。這個東西當然不能被家裏人發現，我看著彩紙被丟入垃圾桶的時候，居然有片刻的恍神。
夕陽燦爛盛大，隔壁老人飼養的白鴿撲扇翅膀飛過天際。剛好有晚風吹起我額前的碎發，時間就為我停滯了一秒，也許是為一顆漂亮的天然子。
「永遠是自己，鎖在荒野裏。」
穆旦的詩，此後淵淵都愛得熾烈又張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