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

    小院裏還是那十年如一日的景兒,殘陽橫斜,楊柳紛飛,鴉聲點點。十幾年的光影像脫了韁的野馬一樣,倏忽間沒了蹤跡。若不是舊物上蒙著的灰塵,給這生機籠了層影兒,他還真以為故人將歸呢。
    江明歸長嘆一口氣,
    終究是回不去了啊……
    當年聽的第一場戲,是年少成名的柳老板,柳藏唱的。想想他江明歸可也是三生有幸了,聽的第一場戲起點這樣高,以致日後任憑是誰的戲都勾不起他半分意味。
    柳藏少年時一門心思地撲在一場又一場戲上,本就有天分,又勤勉,年少成名也算是老天爺長了一回眼了。此後,但凡是柳老板登臺,那必然是千金難求一票。
    這樣好的人兒,偏生在這般不太平的年歲裏,到處都是天災、人禍,今兒個這邊這樣這樣了,明兒個那邊如何如何了的,叫人想裝聾作啞都難。江明歸是生意場上的老板,自然逃不過這些雜七亂八的事兒。柳藏有時也應一些富商顯貴之邀,在一些場子上獻幾個曲兒,一為得點兒銀錢,二為多點人學這個。一來二去的,二人倒熟稔了許多,於是江老板偶爾也請閑的沒事人般的柳老板吃吃喝喝,也聽聽柳老板對那些破事兒的高見。
    說是高見倒也不誇張,江明歸屬實受益良多。他甚至想過,幸好柳藏鐘情於戲而非商道,否則,他可再沒一席之地了。
    半年下來,江老板的生意蒸蒸日上,柳老板的戲越唱越精,名聲愈躁。
    江明歸似乎察覺到什麽,開始躲著柳藏,避開那雙含情如水的眸子。
    太平了幾個月,一個消息長了腳似的跑的到處都是:名角兒柳老板被抓起來了!一時間京城鬧的是沸沸揚揚的,好聽的難聽的,說什麽的都有,也到處都是,就連那聾子啞巴都能手舞足蹈的描繪出幾句,江明歸想不知道都難。猶豫之下,江明歸用了些人脈,打聽柳藏的事,結果卻都石沈大海不起波紋,他的心也跟著一塊兒沈了下去。
    托了諸多關系,他得以去探望柳藏。
    過了重重設防,他才進到那裏面。挺幹凈的,他這樣想。
    曾經名動京城的柳老板,現下困在這狹仄的小室裏,一身裝束仍舊整潔,聽到動靜,他似乎抖了幾抖,然後睜了眼,動了嘴,“江先生。”
    這稱呼讓江明歸心裏直別扭,但他擱在了一邊,問道:“你這是……”
    話沒說完,柳藏打斷了他,“以後煩請先生隔幾日到我院裏,替我看看那一院子的花草魚鳥。屋裏的東西,能送的都送了吧……”
    柳老板絮絮地說著,江老板就靜靜地聽著。末了,他才有個開口的機會:“柳藏,你……”
    “江明歸,”柳藏直呼他名姓,江明歸心裏一跳,“你知道了,就可以了。”
    半個鐘頭後,江老板從裏頭出來了,耳上還纏著一句婉轉的詞。
    那是柳藏第一次呼他名姓,
    卻也是最後一次。
    江明歸在院裏待了大半天,直到東山月出,草蟲叮嚀,冷寒伴著花木幽香襲向他,他抖了幾抖,不自知地擡了手,似是做了個什麽手勢,口中溢出幾句渾濁的唱詞。若有人聽見,定要嘲他此刻模樣,但誰又會來呢?
    人走茶涼,馬停燈歇。
    他第一次聽戲,聽的是名角兒柳藏的戲。臺上的人真個是為戲而生的,一舉一動,一眉一眼,一字一句無不含情。他在臺上,似對他這邊做了個手勢,刻意得不經意起來,此後他再未重復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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