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一只羔羊的死亡

羔羊是沈默的。不得不沈默，被餓狼咬住咽喉的時候，她便失去說話的能力。
第一只羔羊死去了。往後不知道還死了多少只，那麽多鮮紅的血，腐爛的屍體，我從那裏面骯臟地站起來。我是最新的一只。於是發誓不再讓餓狼近身了，過去的羔羊使我感到恥辱。模糊的印象裏，羔羊沒有反抗，沒有奔跑，半推半就地讓餓狼吃了去。她們必然會受嘲笑：為什麽不反抗！你正想如此吧！
被噬咬吞吃的快感還停留在右腿上，那是狼用鋒利的爪牙劃過的地方。
我死去那麽多次，那塊平整光滑的皮膚還使我憤恨。要尋仇嗎？那麽久遠的事情，狼已經忘了。我也幾乎要忘了。
實際上，倒不如忘了。這世上只剩我一個人記得這羞恥之事，只余我一人痛苦。便是最不公平的事情。可是某日，我忽然記起來這件殺滅了一只羔羊的小事，胸中的烙印開始燃燒，惱人的熱氣無處不在，提醒著我的生命建立在多少死亡之上。
抱歉了，過去的羔羊。我原本以為我擺脫了羔羊的姿態，我能夠用我的喉嚨發出聲音，哪怕是一聲慘叫，也聊勝於無。可是抱歉，我仍舊懦弱，沈默。我保護這一條生命的方式是，遠離所有人，卻又不真的表現出來。也許我不會受傷害，也許我會死去，成為滋潤下一位羔羊生長的春泥。
沈默吧，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