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盤

  是不是人老了,那些所謂的疾病都會自動找上他?高血壓、高血脂、糖尿病,聽起來像三兄弟一樣和諧的並發癥,在人這副軀殼下一並爆發,該是什麽樣的滋味?家裏沒人學醫,沒人懂他的痛苦,醫生怎麽說我們就只能怎麽做。阿婆管阿公的飲食嚴到按量計算。你既然做不到,我就和你一起完成。於是阿公的每日三餐,多數時候要看阿婆的臉色下菜。
  阿婆前半生紮根在農村的大山裏,後半生在小城裏。出去買買菜,回來帶帶孫子孫女。出去買菜的時候,時令水果少不了好吃的水果,糖分總是高的,小學生還懂不了這一點。小學生唯一記住的是,阿公不能多吃水果。我問大人為什麽,他們就會回答我說,阿公多吃了水果,整個人會癱在地上,起都起不來。阿公生的高大,老來胖了些,肚子、腿上全是肉,就算阿婆加上我也擡不起一個阿公。
  小學生單純無知又天真的可怕,懂得少卻又執拗的厲害。
  阿婆出門買菜叫我看好阿公,不要叫他偷吃,我說我記住了,裝模作樣的拿了紙和筆,阿婆一走就開了大廳裏的電視機,彼時阿公還呆在臥室裏的躺椅上,整個人癱作一灘水,像大人們說的一樣無力。果盤整齊地擺在大廳的茶幾上,阿公要來拿,我就把它記下來告訴阿婆。喜歡的動畫片還沒播完一集,房間裏就開始傳來動靜,阿公果然出現了。大廳裏的果盤像極一板捕鼠夾,靜候他的光臨。
  兩個李子,一個柿子,一個梨。阿公拿的水果被我分毫不差地記錄下來。我抖抖自己手上的紙,紙面很薄,透的出光來,等大廳裏的電視機開始播放那些日復一日的廣告時,我走進了阿公的房間裏,一字不差的把我紙條上的字念給他聽。我說,你吃的這些水果我都要告訴阿婆去。
  我想我當時是不是還挺得意。
  然後阿公罵了我,他其實一直沒怎麽兇過我,從小到大,他一直都是舍不得罵我的小老頭。阿公中氣很足,一雙眼睛瞪著我,面色微微泛紅,我從來都沒想過他還有著這樣一副駭人的面孔。我以為他會打我,就跑出去了不再看他一眼,也不敢再多說一句話。我跑回我的大廳去,心裏不甘地等著阿婆回來。我說阿婆你看,阿公偷吃了這麽多。阿婆卻只叫我對阿公寬容一些,老頭子年紀大了,脾氣不怎麽好。
  分明先前是阿婆將阿公管的那樣嚴,現在叫我寬容的仍是阿婆。可是阿公又有什麽錯呢?阿公不過氣一氣,氣他的小外孫女養成了這副德行。阿公吃個水果都要管得這樣嚴,他一直疼愛的小外孫女眼裏只有對錯,沒有人情,沒有愛。
  小學生之所以說幼稚,就是在於會和幾個果子計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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