蠶豆

  阿公這個人嗜酒,好賭,抽煙不成也是沒這個機會。酒這個東西牢牢地嵌進阿公骨子裏了,難拔的很。頂少也要保證一天一碗的量,若是阿婆家裏哪天來了人,指不定還能再多混口酒喝。
  喝酒少不了配菜。可惜阿公牙口不好,張開嘴叫人看看,牙倒是有,真的沒幾顆。花生米要煮,最好煮透些能和著酒一並吞下去。青豆咬不動,就吃些蠶豆。又大又飽滿一顆豆子,一點一點地投進嘴巴裏頭。蠶豆軟些,嚼巴嚼巴,就成了一灘爛泥。好在阿婆家後頭有塊菜園子,確保一年到頭也少不了老頭子的夥食。吃的久了,就會變成一種習慣,習慣久了,就會變成一份喜愛。
  喜歡是一份很固執的情感,固執到端午前後,阿婆包粽子都要特意留幾個蠶豆粽。這很小的一點,被我記住了,並且印象深刻。
  學校有組織春遊,在紹興古鎮的魯迅故居。多了一堆又一堆花裏胡哨的小東西,手上的錢已所剩無幾,最後只剩五塊錢了,我想我應該是花不出去了,在這裏沒有什麽東西是只值五塊錢的。我接著往裏走,接著逛。越走越深,走到了小巷子裏,吱吱響的木門上貼著紅色的紙花,鄉下人常用的大簍子鋪在青石板上,簍子裏是各式各樣的豆子。坐在裏頭的人從暗中走出來,問我要不要嘗一嘗。隨手拿起一顆遞給我。我的牙口比較好,脆殼的豆子也不在話下。最後的五塊錢,很順利的就花出去了。我沒怎麽挑,只認得青豆和蠶豆。拿到袋子的瞬間,有種說不清的感覺。我也能為阿公買些什麽了,即使它看起來確實不貴重,即使買它的原因有些上不了臺面,但是不重要,阿公不會知道。直到研學結束,我回到家,母親看到後也很高興,我心裏的負擔才算完全放下。出門前母親還捎上了別的吃食,和兩包豆子混在一起。叮囑我到時不要把買它們的原因說給阿公聽,對此我深以為然。
  為著這一份心意,我們特意去了趟阿婆家。老人家看到子女回來必然是歡喜的,尤其是上了初中後,見面的次數一直在減少,見面的時間也一直在壓縮。我跑到阿公面前,當著他的面把袋子打開,又特意拿出我的兩包豆子在他眼前晃兩下,母親在一旁添油加醋的說上兩句,阿公聽著聽著就笑了出來。眼睛瞇起來,像只饜足的貓,胖乎乎的老頭子安在大廳的木椅裏笑得一團和氣,寶貝似的拿出兩袋豆子塞在一幹茶葉桶後邊。阿婆見到又要講,老頭子又要開始塞東西了,什麽好東西都要塞起來。阿公笑的更是開懷,用手胡亂抹一把臉,看著我們繼續扯。天花板上的破電扇,一轉一轉地搖,黃昏的流雲,經過的漫不經心。
  送完禮物的喜悅一般不會持續很久,過不了幾天就忘得差不多了。花費了那麽多心思在裏邊,
的東西也不過說忘就忘。之後的某天周末,母親去阿婆家裏割些菜,回來聽了點事與我說。母親說,我送給阿公的那包蠶豆,阿公不怎麽舍得吃,梅雨天氣容易發黴,今早拿出來的時候長了毛。阿公一個人坐回房間裏沈默了很久,一個早上飯也沒心情吃。至於另一包青豆,阿公咬了咬,著實硬了些就悻悻的放回去了。不過五塊錢的東西,被別人看得這樣重。一瞬間的喜悅,很容易忘卻,深埋於心的愧疚,卻能輕易駐守。
  不過一包蠶豆,又何止一包蠶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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