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華流水,蒼茫裹卷

【每見您一次,您都蒼老幾分,我不敢見您了,我膽怯我心裏的天使下凡。】
“方,你叫外婆叫婆婆嘛,別叫外婆。”
“方,你叫外公叫公公。”
大概是我父母離婚後被接回老家大半年的樣子,外公外婆就經常這樣對我說,想讓我改掉對他們的稱呼。
小時候的我不明白外公和公公有著怎樣的區別,我只知道原來經常打罵我的老人,我叫她婆婆,原來經常給我偷偷拿零食的老人,我叫他爺爺或者公公。
可是我面前些許年輕的老人,沒有打過我,也不會偷偷拿給我零食,畢竟想吃就可以自己拿來吃了,我既不認為他們是婆婆或者公公,也是不願的。
說了大概有幾個星期吧,見我不願意也就沒有再提了。
後來懵懂的少女已經長大,我遺忘過很多,卻單單記得這微小的事情,甚至深深後悔,假使我叫一聲,現在也不至於想叫也叫不出口的情景。
中國人對於稱呼很是看重,像古人取字名號那樣,可不能亂叫,叫錯了不尊重,不符合身份地位。七大姑八大姨裏面的稱呼奧秘同樣多,爸爸的父母和媽媽的父母與親近和感情上便有區別,紅樓夢裏邊兒的王熙鳳便因為是娶的,地位上總是不同於本家人。
我知道外公外婆並不是想亂了邏輯規矩,可能只是想更親近一些,比如她經常說我是外孫女卻像孫女那樣。
我也想告訴她,您不是我的婆婆卻像婆婆那樣深愛著我。
之前兩個星期的周天,我媽媽跟我打電話,說上個星期外婆哭了,嘴裏一直念叨著我的名字,後來語不成字,電話裏只剩嗚咽,我在上課而媽媽在遠方的城市,我能想到的便是外婆年邁的皺紋擰巴在一起,我一直覺得她眼睛很好看,洞察萬物的感覺,可是裏面裝著淚水,模糊了視野,最後媽媽聽明白外婆講的事情才明白,她想我了,怕我一個人去市裏讀書過的不好,兩三個月才回家一趟雲雲。
掛電話後我想著給她打過去,可我手竟然在顫抖,我撥打過去,振鈴了,沒人接。我試了好幾次,結果是一樣的結果。我開始撥打外公的電話,通的。
他告訴我外婆回鄉下了,她放心不下鄉下的鴨子和狗,問我怎麽回事,我說不出口,只能慌張地說著沒事沒事,註意身體然後快速掛斷。
外婆還是這樣,一如既往,我從鄉下買到區縣,從區縣考到市裏,外婆依舊守著那片磚瓦房,寸土不離,家裏磨破了嘴皮子才讓她不再養豬,於是她操起了養鴨的大業,家裏已經不想管了。可我知道,我明白,她對過去的念想,她不知道發展的重要,只覺得家裏人都嫌棄她,但我無法站到她的立場,我只能默默地看著,我覺得我特別惡/心,特別惡/心。
我連接下去打她電話都有一種罪惡感,那是一種我無法承受她給我的思念,無法承受這深深的愛,我逃了,我慶幸她並沒有接到我的電話,我覺得我更加惡/心了。
上個星期,我媽跟我聊著天,說著我妹妹生日了,滿七歲了雲雲,我聽的不是特別認真,因為我不喜歡這個妹妹,不是因為是我同母異父的妹妹而不喜歡,是因為是小孩才不喜歡,而且她經常惹我媽媽生氣,我遷怒她了,可我不想改。
這個星期我媽媽說上個星期我外婆也生日,在妹妹的前幾天,但是她因為弄我妹妹的生日party而忘記了,不僅如此,外婆的三個子女一並忘記了,都沒有當天送去祝福。
我覺得這個東西害人,生日那天,因為寶寶的出生而不同,即使366個人中至少有兩個人同天生,也會因為家庭事故而獨一無二,也正因為如此,這一天會讓開心值翻倍也會使傷心放大。
人們都稱贊孤獨,可人們並沒有完全孤獨。
我依然可以想象。
那一天的外婆可能沒哭了,可能她不記得自己生日吧,可能……
我無法欺騙自己了。因為我知道,外婆年輕時候是村裏數一數二的貌美女子,她生日農歷四月初六是每一年都期待的日子,只是後來家裏貧窮,漸漸沒了念想,可我知道她不會忘記,因為我了解她,雖不及她了解我那般。
電話終於打通了,我腳趾抓地,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墻,她說她聽不見我說話,於是我也跟她一起,對著話筒大吼大叫了起來。
她說的多是詞不達意的句子,我也沒有突然很認真地聽,那種突然的改變什麽的,我沒有,我只是像往常那樣,開著外放,一邊寫作業一邊聽著,大多並沒有過耳,只是對面的她會開心很多吧。
我還是會忘記很多事情,可能連過去的自己都無法共情,我試著寫出來,畢竟文字不是由心生的嘛?
【我想叫您一聲婆婆,我一直在等,卻一次次放棄,我惡/心我自己,哄您高興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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