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

只是很普通的五月下旬的一天,姨媽帶著我去便民市場買水果。
  不同於前幾日艷陽高照,今天的天是灰蒙蒙、半透明的,好像翡翠鐲子裏的雜質一樣呈絲縷狀。溫度卻是剛剛好,比起前日降了六七度,在短袖外披一件薄毛衣就足以應付。我說不上喜歡這樣的天氣,因為看起來隨時都要下雨了,很不安。卻能想起兩年前,也是這樣的五月裏的一天,用手機拍下了樹冠和頭頂的天空。灰蒙蒙卻搖搖欲墜,所以心情稍帶著一點興奮。
  兩眼的底部,過往的行人和汽車融化成液體流走了,而我沒有註意到它們。我只看見的是,從梧桐樹上飄落下來的種子和招招搖搖的樹葉。輕飄飄的啊,我想,但是沒有辦法。很快消耗了時間和一點點視野,到達了便民市場,就像天使所說的那樣,扔掉了時間。在離入口不遠的地方我看到朝南的攤位上擺放著一捆捆荔枝,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姨媽說那個攤位的不好,要帶我去更好的地方買。
  晃過幾個時間,緊接著去買肉了,在這之前買了杏子,看起來有些發青的杏子。肉鋪頂上開著紅色的光燈,卻有著紫色的錯覺。永永遠遠十一歲的我,看到切好的一塊塊的肉只有陌生的感覺,既不是在河裏流動著的,也不是在草地上奔跑著的。肉被精銳的刀分離開,表現出想要融化的欲望,然後不等它開口便被裝進塑料袋裏,緊接著又套上一層防破壞。我只是在遠處圍觀,視野裏的還有忙忙碌碌的人。肉鋪對面是昨天買炸雞架的攤位,感謝你昨天的付出讓我們有了食物,感謝你。
  姨媽要了幾塊豬腿骨,肉鋪老板提起骨頭問她,是這塊嗎?是的,就是這塊,請你切碎它吧。然後代替了話語的就是碎骨機的哢哢作響,看似冷漠的腿骨,轉眼間碎成了粘粘連連的幾塊,多了幾分親切感,也許是因為距離被縮短了吧。腿骨被裝進薄薄的塑料袋,撐起的皺褶發出高傲的響聲,它確實配得高傲。姨媽又買了一塊裏脊肉還是別的什麽肉,我不清楚,只是紅紅軟軟的一小塊,沒再在意。
  終於到了荔枝的攤位。由於時間過去已久,而本文又是單純的素描,我已記不清大致的形狀,只是靠猜測來描繪。擺在最顯眼位置的就是荔枝,被捆成一束一束的,底下積著很多水,攤位右邊則是不怎麽顯眼的其他水果,香蕉和櫻桃之類的。老板見我們來了,便從攤位底下搬出一個大泡沫塑料箱子,麻利地拆來,裏面也是荔枝。大概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們是來買荔枝的吧。
  “可新鮮了。”
  “是啊。”
  老板邊說著邊遞給我一個把兒很短的荔枝,我有點惶恐地接過,摘下口罩,把荔枝剝開放到嘴裏。很甜,果肉充滿彈性,因為有冰塊降溫所以也很冰涼。我開心極了,這是今年夏天吃的第一顆荔枝,反應過來的時候並沒有拿手機拍照,還想記錄下來呢,不過也罷。汁水順著喉嚨流進胃裏,由於喜悅而微微顫抖,但是被頭腦內的幸福沖昏而感受不到,真是極大的享受啊。在我陶醉其中的時候老板麻利地解開一束荔枝裝進塑料袋裏稱重,姨媽掃碼支付,完成了交易後我們就離開了。我還沈浸在幸福裏,覺得身邊的一切都充滿了贊美。
  回家的路上擊碎了不必要的文字,像泡沫一樣消失了。雨點擠牙膏似的下了兩三滴,我和姨媽說下雨了,姨媽說,只是崩噠,不會真的下的。
  直到那一天的中午雨都沒有下來,天還是灰蒙蒙的,變成了更圓潤的球體,吹彈可破。姨媽把荔枝放到水果盤裏,荔枝們變成了油畫的姿態,慵懶地躺在盤裏。我坐在茶幾前面剝荔枝吃。因為眼睛已經習慣了興奮的沖擊,所以不會表現出再多的興奮,我看起來很平靜。就在指甲掐開荔枝殼的時候,我看著前幾日剛做完美甲的手指,記憶卻跳遠到了今年寒假。也是在姨媽家,表姐帶著我去逛商場,碰到了她的同學,很禮貌地打招呼。表姐在那之後告訴我,她的同學是復讀一年考入了清華美院的天才。人在面對比自己強的人的時候,會由於一種唐突的心情,不自覺地把自己和那人做對比。我和那個同學是根本沒有可比性的。我考進了一所只是比專科稍好一點的本科,還面臨著被迫退學,沒有做任何事的天賦,只是作為人吃喝拉撒地活著罷了——不活也可以。想到這裏我就好想好想自殺,惱羞成怒吧,不如這樣說。遠處傳來孩子的歌聲,充滿希望的孩子們,和我這種汙垢一樣的人類不同,他們會快快樂樂地活下去吧。
  指甲掐開荔枝的殼,指肚把殼剝開,露出透明白色的果肉,牙齒噬咬著,口腔蠕動吞咽進肚。我是只會吃的飯桶。
  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回頭,一盞盞路燈撒下的光為爸爸媽媽投下陰影,風聲蓋過了他們說話的聲音,我極力想聽清他們說了什麽,但是做不到。肚子裏翻滾著食物,羞恥的眼淚,也一並吞進肚裏,我只好轉過頭來,前方是沒有路燈的黑暗之路,我只能繼續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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