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該拿起筆,一支削尖的、斷了也可以繼續前進的筆,為他……或者她,創造一片值得展望的曠野,所有光明流轉所有歲月凝靜,在曠野的盡頭將有一道懸崖,供生命雕零。”
李曼用口述,她的眼睛仍然緊閉,仿佛早晨沒有到來,黑夜禁錮了她,而她已經習慣黑夜,遊刃有余。可我知道她醒著,不只是現在,時時刻刻。
“一支斷了也可以繼續前進的筆……斷了也可以繼續前進的人……前進。而註定有一些人將被漲潮推回過去,一次又一次地,推回過去。”她睜開眼,示意我就到這兒,天氣很好,她決定要一個人淋一會兒陽光。我頭一次看到李曼笑了,嘴角勾起細微的弧度,那些笑紋裏澱滿了某種重量。
我抱了筆記簿離開,走時帶上了門,聽見門內音樂輕旋,是勃拉姆斯。而我有我的工作要做——整理小說,兩天前李曼拒絕了接受輸液,堅持手寫了一份筆稿,囑托我今天整理進《玉兔》的最後一篇。
“三姨帶著孩子來做客,幾個女人湊了一桌麻將,有說有笑摸起牌來。徐冉不會麻將,也無意做一個局外人,便牽著三姨家的小女兒出門遛玉兔燈。從車庫翻出那只玉兔燈,已然積了厚厚一層灰,中心的蠟燭只剩下小指那樣一截,僵硬地矗立著。小女孩吹去了灰,拉拉徐冉袖子叫她點蠟燭,點著了,兩個人拉著玉兔燈在無人的小徑上慢慢走。
走到一棵廣玉蘭樹下,徐冉忽然擡頭,透過層疊的闊葉和幽影,一輪圓月亮晃晃地懸在中天。再低頭,那只玉兔燈的蠟燭已經燒得快盡,燭焰憔悴搖曳,不一會兒,便熄了。小女孩見燈滅了,覺得無趣,便跑回去找媽媽嬉鬧,只留下徐冉還站在廣玉蘭下,守著那只黯淡的玉兔。
地上的這只玉兔,可是天上月宮裏那只?還是一對拆散的有情人?紅燭留下的燭淚,倒像是玉兔無聲的泣珠。它在人間如此一遭一遭地走,一輪一輪地守,月宮遙邈,果真值得?被困在這月下、這條小徑上的玉兔啊,何時才能逃離地面,飛向天空。
幾乎是不由自主的,徐冉彎下腰,點燃了玉兔紙糊的身軀,沒多久,就只余淡淡的紙灰,風一吹,揚揚灑灑,飛向天空。”
倏地一下子,我被一種感覺擊中,奔向李曼的房間。門上了鎖,無數次,我試過無數次打開它,在這一瞬間我猛然敲中了密碼,狼狽地沖進去——
李曼還半躺在那張沙發椅裏,緊閉著雙眼,沒有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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