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日本動漫配樂
去書店時偶然在書架上看到第 52 期知日雜誌，標題是《BGM 之魂》（以下簡稱《知日》）。封面是一張大大的阪本龍一照片，下面幾行字寫著澤野弘之、菅野洋子等，當時覺得十分對味，於是趕緊買下來。
差不多從大一開始就對影視劇中的配樂部分越來越看重，有時甚至會為了配樂去看電影。從直觀上來說，配樂確有高下之分，但是為何好為何壞卻難以總結出一個普適的道理。有的配樂好在讓人根本察覺不到配樂的存在，樂音本身幾乎與畫面融為一體，觀眾每時每刻都在被樂音調動情緒而渾然不知，我認為《權利的遊戲》系列配樂就屬於此類；有的配樂雖十分跳脫，卻不至於喧賓奪主，例如《新世紀福音戰士》的配樂就是如此。有的配樂與畫面情節高度契合，情節炸裂配樂也炸裂，情節抒情配樂也抒情，例如諾蘭新作《敦刻爾克》；有的剛好反其道而行之，形成一種奇妙的對比，令我印象最為深刻的是《EVA：破》與《權利的遊戲》中的某些片段。因此很難說哪一類配樂好哪一類就是不好，大概由於這是一門精細的藝術，再加上觀眾的心境各不相同，還是需要音樂家仔細雕琢。
《知日》在開始處采訪了一些音樂人，一個問題是「你覺得配樂與一部作品是怎樣的關系」，跑火車電臺創始人 Catson 答道：
如果硬要講，我覺得配樂承擔了「嗅覺」的部分。人聲對話是聽覺，畫面是視覺。「我聞到了一股危險的味道。」我覺得配樂就是這樣無形地觸發觀看者的。
雖然從這段話看起來 Catson 更推崇「潤物細無聲」類型的配樂，不過也不盡然。即使是最跳脫的配樂也很難比畫面和臺詞更引人註意，因此把配樂說成「嗅覺」確實很貼切。「聞到一股危險的味道」這個說法本身也非常有趣，危險哪有味道呢？顯然是聞不到的。但人就是這麽微妙，環境與心境極細小的差異就能讓我們足夠警覺，所謂「第六感」就是如此吧。
《知日》主要在講日本的配樂與音樂家。日本的配樂非常多元，各種風格、混合風格都有，而且總是很新穎，出現了好多名曲。Caston 回答「日本配樂有什麽特點」時說：
說到底，日本配樂更加「不配樂」一些。
而在日本的作品中，特別是在動畫中，配樂更像是主要組成元素之一，常常非常突出，也常常被重復地使用，但這又恰恰形成了日本的配樂風格。
其實不光是日本，歐美也有這個趨勢，但好多卻有其表無其里。這讓我想起某次與朋友聊天時，我說以《銀河護衛隊》為首的一批歐美電影在配樂上落了下乘。這些電影的配樂也極為突出，甚至播出後能直接帶火某些冷門歌曲，但是作為配樂卻是失敗的，更有一種「劇情不夠音樂來湊」的感覺。花大價錢買來版權，不分青紅皂白就往上懟，這是偷懶的做法。
日本動漫配樂給了我們很多極有參考意義的示例。借此我順便聊聊給我印象極為深刻的一些配樂吧。（聊到的某些曲子可能是 OP 或者 ED，嚴格說不算配樂，不過我也不想落下，就混在一起講了。）
註意：有時候一些曲子能在我心里排上很高的名次是因為它剛好契合我聽它時的心境，也許錯過一點就沒有那個感覺。所以也許我奉為圭臬的曲子在別人心里非常普通，這是完全有可能的，因此這篇文章僅代表我個人的好惡。
宮崎駿 × 久石讓
聊日本配樂，我認為大多數人都不會錯過《天空之城》這部動畫電影中的那個熟悉的旋律，只是許多人都直接稱其為《天空之城》，其實真正的曲名是《君をのせて（伴隨著你）》。這首曲子由宮崎駿作詞，久石讓作曲，霸占了禮品店里所有的八音盒。
君をのせて - 井上あずみ
作詞 : 宮崎駿
作曲 : 久石譲
編曲 : 久石譲
あの地平線(ちへいせん)輝(かがや)くのは (遠處的地平線 閃耀著光輝)
どこかに君(きみ)を隠(かく)しているから (是因為你在後面)
たくさんの燈(ひ)が懐(なつ)かしいのは (點點燈火讓人如此懷念)
あのどれかひとつに君(きみ)がいるから (是因為你在其中)
さあ出(で)かけよう 一切(ひとき)れのパン (來，出發吧，把面包)
ナイフ ランプ 鞄(かばん)につめ込(こ)んで (小刀和手提燈塞進背包里)
父(とう)さんが殘(のこ)した熱(あつ)い想(おも)い (還有爸爸留下的熱情)
母(かあ)さんがくれたあのまなざし (媽媽眼中的深情)
地球(ちきゅう)は回(まわ)る 君(きみ)を隠(かく)して (世界不停轉動 你隱藏在其中)
輝(かがや)く瞳(ひとみ) きらめく燈(ともしび)
地球(ちきゅう)は回(まわ)る 君(きみ)をのせて
いつかきっと出逢(であ)う僕(ぼく)らをのせて (伴著我們，直到我們重逢的那天)
父(とう)さんが殘(のこ)した熱(あつ)い想(おも)い (還有爸爸留下的熱情)
母(かあ)さんがくれたあのまなざし (媽媽眼中的深情)
地球(ちきゅう)は回(まわ)る 君(きみ)を隠(かく)して (世界不停轉動 你隱藏其中)
輝(かがや)く瞳(ひとみ) きらめく燈(ともしび) (閃爍的瞳孔 閃爍的燈火)
地球(ちきゅう)は回(まわ)る 君(きみ)をのせて (世界不停轉動 伴隨著你)
いつかきっと出逢(であ)う僕(ぼく)らをのせて (伴著我們，直到我們重逢的那天)
地球(ちきゅう)は回(まわ)る 君(きみ)をのせて
世界不停轉動 你隱藏在其中
いつかきっと出逢(であ)う僕(ぼく)らをのせて
伴著我們，直到我們重逢的那天
去年有一個樂團在北京演奏久石讓的配樂，我沒有任何猶豫即買票去聽，開場就是這首曲子。演奏本身不能說多好，但聽得我幾乎落淚。自第一次看《天空之城》已經好多年，聽到這首曲子依然有難以言明的感動，這說明某些東西確實有永恒的價值。
還有一首總被人叫錯名字的曲子，名叫《散步》，許多人都會錯叫成《龍貓》，因為這是電影《我的鄰居龍貓》中的插曲。《龍貓》這部電影我相對看得比較晚，但是卻讓這部作品在我心里更崇高了一些。世界上真的有龍貓，真的有精靈，只是由於我們已經變成大人了所以再也看不見了。片尾響起《散步》這首歡快又純真的歌謠時我根本無法抑製內心的感動，多想永遠保持那一份童真。
讓我對久石讓的印象大為不同的是《幽靈公主》，一部在我心里可排在第一位的電影，它的配樂也是極為精妙。《阿西達卡戰記》是交響樂的編製，聽起來遼闊而純凈；《達達拉女工的主題歌》那清亮的歌聲，其中蘊含的正是這部電影的主題：堅韌而不屈的生命力。在情緒低落的時候我就會聽這些曲子，非常神奇，明明只是音樂而已，卻能真真正正給我帶來力量。
タタラ踏む女達―エボシ タタラうた― - 久石譲
ひとつ ふたつは (一次兩次)
赤子もふむが (孩童也踩得動)
みっつ よっつは (三次四次)
鬼も泣く泣く (連鬼也要累得痛哭)
タタラおんなは (達達拉女人)
黃金のなさけ (那黃金般的情懷)
とけて流れりゃ (把鐵塊熔化)
刃にかわる (化為利刃)
ひとつ ふたつは (一次兩次)
赤子もふむが (孩童也踩得動)
みっつ よっつは (三次四次)
鬼も泣く泣く (連鬼也要累得痛哭)
タタラおんなは (達達拉女人)
黃金のなさけ (那黃金般的情懷)
とけて流れりゃ (把鐵塊熔化)
刃にかわる (化為利刃)
終わり
還有《千と千尋の神隠し》、《空から降ってきた少女》、《Summer》等等說不完的名曲。真的要感謝久石讓，給我留下了這麽多永恒的回憶。
鷺巢詩郎、川井憲次、平澤進
《EVA》的配樂是公認的大膽。除開《DECISIVE BATTLE》這樣標誌性的配樂，也有《Komm, süsser Tod》、《Fly Me to the Moon》這樣新穎的組合。《EVA》的配樂給我印象最深的地方在於它特別喜歡使用與畫面形成絕妙對比的音樂。例如正在發生人類大滅絕時卻使用極純凈而美好的童聲，戰鬥正酣卻使用教堂音樂。鷺巢詩郎確實非常精於此道。
對了，新劇場版中有一個片段是第三新東京市的早晨，那一段配樂《2EM09_YAMASHITA》現在已經是我每天通勤路上的固定音樂了（很可惜現在網易雲音樂上已經找不到了）。
《攻殼機動隊》中有一組絕妙的配樂，名叫《傀儡謠》，由三首組成：《謡 I - Making of Cyborg》，《謡 II - Ghost City》、《謡 III - Reincarnation》，出自川井憲次之手，唱法非常特別。當時押井守要求川井憲次一定要把太鼓加入其中，川井憲次於是從祭祀音樂中受到啟發，以人聲為主旋律，輔以太鼓、神樂鈴，寫成了《傀儡謠》系列。關於《謠》中特別的唱法，據網上說來自中國先秦時期的「鬼音」，在唐代盛行後流入日本，現在我國已失傳了，也是相當有趣的八卦。不過很多人對川井憲次的印象並不來自《攻殼機動隊》，因為川井憲次也為另一部作品配樂：《Fate/stay night》。
謡 II - Ghost City (2.0 Ver.) - 川井憲次
吾が舞へば、麗し女、酔ひにけり (吾若舞兮 人皆醉)
吾が舞へば、照る月、響むなり (吾若舞兮 月無光)
結婚に、神、天下りて (諸神降世 賜姻緣)
夜は明け、鵺鳥、鳴く (夜色頓晝 虎鶇啼)
吾が舞へば、麗し女、酔ひにけり (吾若舞兮 人皆醉)
吾が舞へば、照る月、響むなり (吾若舞兮 月無光)
結婚に、神、天下りて (諸神降世 賜姻緣)
夜は明け、鵺鳥、鳴く (夜色頓晝 虎鶇啼)
第一次聽到平澤進的配樂是在今敏的作品《千年女優》中，其中的一曲《縱列風》一下就抓住了我的註意，無法想象這是《千年女優》這樣的作品會有的配樂，讓人印象非常深刻。
之所以把這三者放一塊兒說，是因為我覺得他們的配樂都是比較跳脫的類型，後二者還有些實驗性質在里面。日本配樂的多元化就表現在這里，時常讓人感到驚喜。
澤野弘之、小林未郁、Aimer
這三者大概是最為人所知的為日本動漫配樂的音樂家了，他們本身也很愛合作。前二者合作的《βios》名氣自不必說，Aimer 為《Fate》系列演唱的《Brave Shine》有多火爆大家都知道。小林未郁和 Aimer，尤其是 Aimer，聲線非常特別，辨識度超級高。
這三位似乎都很精於「燃曲」，配上中二氣質十足的作品總是非常合適。澤野弘之這個人產出非常穩定，不會出現突然作品崩掉的情況。他的曲子有個特點，曲名都是亂七八糟的，所以有個段子說他的曲名使用臉在鍵盤上滾出來的，《知日》里面采訪澤野時他回答：
……當他們幾年後再把專輯拿出來聽的時候，我希望他們不要因為歌曲的名字，而是通過自我的感覺享受歌曲。比如說，我為一首歌曲取了曲名叫「戰鬥」，這首曲子的感覺就會被限製，讓人產生固定的印象。所以我取了這樣讓人看不懂的名字，讓聽眾自由自在地感受音樂。不過總不能只用數字來命名吧，這也太沒意思了。所以我會根據企劃書和作品本身的人物等相處一些特殊的歌名。
原來是這樣，哈哈。
前面提到《Fate》系列的一些配樂是由川井憲次完成的，也有讓人印象很深的樂曲，比如：《騎士王の誇り（騎士王的榮耀）》。《Fate》系列不愧是現象級的，不僅在遊戲、動畫行業創造了各種各樣的記錄，音樂也是數一數二。
騎士王の誇り - 川井憲次
純音樂，請欣賞
漫談其他
我大部分都在說二次元的配樂，因為確實我接觸二次元的部分多一些。出自《龍珠》的經典歌曲《摩訶不思議》可以說是一代人的回憶；和田光司去世時有許多人把《Butter-Fly》找出來聽以至於淚目，這是音樂的力量，也是回憶的力量。《頭文字D》中的《Rage Your Dream》；出自《火影忍者》的《動天》、《ブルーバード（青鳥）》；大野克夫的經典名曲《「名探偵コナン」~メインテーマ》；《灌籃高手》中的《あなただけ見つめてる》；出自《Fate/Zero》的《満天》……這些承載著我無數回憶的曲子根本說不完。
不過大概你也看出來了，上面說的那些曲子大都是 OP 或者 ED，這類歌曲容易被傳唱，要說配樂恐怕還是《名偵探柯南》中的那幾首經典比較讓人印象深刻。我發現現在的作品很容易出熱門單曲，但是配樂的質量卻有所下降。不過當然也有例外，比如 2018 年 4 月番《MEGALOBOX》的同名配樂就非常不錯，與番劇本身的特質高度契合，我認為是配樂中的上乘。《白色相簿2》中也有值得一聽的配樂，例如《屆かない戀》，這也是很有名的曲子了。
屆かない戀 - 上原れな
作詞 : 須谷尚子
作曲 : 石川真也
孤獨なふりをしてるの? ( / 莫非你是在故作孤獨？)
なぜだろう 気になっていた (/ 為何心如此為你牽動)
気づけば いつのまにか (/ 回過神來 不知不覺)
誰より 惹かれていた (/ 我已經被你深深吸引)
どうすれば この心は (/ 要怎樣才能將我的心)
鏡に映るの? ( / 映在鏡中讓你看清？)
屆かない戀をしていても (/ 即使是場終成奢望的愛戀)
映しだす日がくるかな (/ 是否也有映在鏡中的一天)
ぼやけた答えが 見え始めるまでは (/ 在能夠看見隱約的曙光之前)
今もこの戀は 動き出せない (/ 這場愛戀如今依然寸步難行)
初めて聲をかけたら (/ 當我第一次出聲相喚)
振り向いてくれたあの日 ( / 當你第一次回首之時)
あなたは 眩しすぎて (/ 你的身影是那麽耀眼)
まっすぐ見れなかった (/ 讓我不禁移開目光)
どうすれば その心に (/ 要怎樣才能將我的名)
私を寫すの? ( / 深深應在你的心中？)
葉わない戀をしていても (/ 即使是場沒有結果的愛戀)
寫しだす日がくるかな (/ 是否也有映在你心的一天)
ぼやけた答えが 少しでも見えたら (/ 哪怕能看見一絲隱約的曙光)
きっとこの戀は 動き始める (/ 這份愛戀一定能夠開始轉動)
どうすれば この心は (/ 要怎樣才能將我的心)
鏡に映るの? ( / 映在鏡中讓你看清？)
屆かない戀をしていても (/ 即使是場終成奢望的愛戀)
映しだす日がくるかな (/ 是否也有映在鏡中的一天)
ぼやけた答えが 見え始めるまでは (/ 在能夠看見隱約的曙光之前)
今もこの戀は 動き出せない (/ 這場愛戀如今依然寸步難行)
除開二次元，其實三次元也有很多優秀的日本音樂人與配樂作品，其中我最推崇的還是阪本龍一。阪本龍一為電影《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作的同名配樂以及他為電影《末代皇帝》作的配樂《Rain》在我看來都是上乘。話說阪本龍一還為《荒野獵人》配樂，不過我沒看過這部電影，就不多說。
我意識到這麽寫下去這篇文章就會很長很長了……其實以一兩句話來描述一部作品或者一個音樂人的配樂是根本不夠的，因此本文只能算是粗略地羅列了我所喜歡的一些作品。
配樂是一個很大的話題，如果有機會的話，希望能夠多寫一些文章認真聊聊那些有趣的配樂與厲害的音樂人。不過目前還是到此為止，接下來我得出門去溜達溜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