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變成昆蟲你還會愛我嗎?

收集過兩則發生在飛機上的小故事,其中一個,就是有人問到了「如果我變成昆蟲你還會愛我嗎?」這個奇怪的問題。
第一個故事,是美國航空上,一個男乘客在航班上跟女友提出分手,以為女友在公共場合能控製得住自己。結果女友當場崩潰,在起飛前,機組人員要求她下機,後來發展到強製要求下機的局面,結果女友遲遲不肯離開,還不停地央求自己的就在剛剛變成的「前男友」。
第二個故事,也是在一家外國的航班上,一個女友問自己的男友「如果自己變成了昆蟲男友還會愛自己嗎?」,結果男友沒有回答「是」,女友便在飛機上痛哭起來,覺得自己沒有得到「真愛」的回答。
我不記得Franz Kafka的《變形記》是不是課本里的文章,但我對它的印象很深刻。一個推銷員一覺醒來發現自己成了一只無法再回到社會和承擔起整個家庭支柱的「甲蟲」,整天只能被關在房間里吃發黴的面包和變質的牛奶為生。最喜歡的事是倒掛在天花板,然後重新思考著自己要如何面對變成甲蟲之後的人生。
《變形記》應該沒有一個明確的定位,我覺得它應該屬於荒誕現實主義小說,因為加上了「現實」這個框架,它本身的荒誕和諷刺倍增。故事雖然是假設了一種幾乎不可能在現實生活發生的事情,但關於一個人變成一只甲蟲,看上去卻是最直接的、直白的、也是最容易讓人感知到的「荒誕」——事實上,現實里的人,會因為這樣的舉動而被整個社會進行社會性抹殺,比它變成一只甲蟲還要復雜;而他被整個社會遺忘的時候也比他變成了一只甲蟲更可怕;當然也會有人提出比「如果我變成了一只甲蟲你還愛不愛我」更誇張的,但更需要得到明確答案的問題。
就比如,之前有兩篇感情「陷阱題」,它們本身就要比「如果我變成昆蟲你還會愛我嗎?」荒誕得多,但又讓人覺得「這很現實」——「如果我們沒在一起你遇到我會跟我出軌嗎?」、「如果我和閨蜜互換靈魂,你會選擇我的肉體還是我的靈魂?」
至少變成甲蟲,很多事情就「迎刃而解」了,他們不再是人,也更便於「處理」掉,所以人們才會覺得這個問題太過荒誕,不具有社會意義——但因此而延展的問題可要具體、離譜得多。
這幾天出差,同事因為收到了疫情防控的流調短信,在當下明顯神色焦慮。像是在面對一個「如果我變成昆蟲你還會愛我嗎?」的問題一樣,他開始真的思考起自己會不會變成一只沒人疼沒人愛的昆蟲。所以我建議大家幹脆早點回酒店休息,再這樣內耗下去很快就會前額皮質功能喪失。
在回酒店的路上,我們便詢問這位焦慮的同事——你在擔心什麽?他老實回答擔心家里的貓沒人照顧。我們便追問,那能不能叫別人去代養呢?可以——現在是誰在代養的?也有人——那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他只不過是陷入到了「如果我變成昆蟲你還會愛我嗎?」這個內核的猜想之中,首先他就把自己想成了那個昆蟲,從而開始去擔心當自己真的變成昆蟲時的行動不便,和必須靠發黴面包和變質牛奶為生。很顯然,他作為人類的時候並不願意吃這兩個惡心的玩意兒。但是在《變形記》里,變成甲蟲的格里高爾最愛的就是這兩種食物——我把這種焦慮借用《變形記》抽象化,但這就是焦慮的形態——當有人提出了一個「如果我變成昆蟲你還會愛我嗎?」的疑問,他們便真的開始擔心自己是不是會變成昆蟲。
顯然,他到最後都解決不了自己的焦慮,當他接受了「自己的寵物可以得到照顧」的時候,他的焦慮明顯解決了不少,但是他還是沒能解決那個最要命的問題——他如果變成了昆蟲會怎麽辦?即如果他的健康碼真的因為疫情防控被「社會性抹殺」,那他要怎麽成為「昆蟲」活下去。這一點其實很好理解,因為他是一個非常在乎「控製感」的人,所以疫情本身帶來的不確定性會讓他趨於崩潰,所以他最後留下一句我覺得頗有些哲理的話:「我死也要死在家里」——當然,格里高爾也是在家里的臥室變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蟲。
我在去年「死」之前也是一個隨時會出現焦慮情感的人,因為害怕失控,所以才會有過一段時間管理自虐的日子。所以我太能理解這種焦慮產生的過程。就拿《變形記》的內核來講,當有人提出了「如果我變成昆蟲你還會愛我嗎?」這個問題時,焦慮者的國際鋁價關註點是「如果我真的變成昆蟲會如何」,而擺脫焦慮的方法就是從問題的外圍去解決這個問題「人真的能變成昆蟲嗎」。
我相信那個在飛機上詢問自己男友這個問題的人,她得到的答案最終被套用在了她的男友並不真正意義上的愛著她——但男友想的大概就是:你別發瘋了,你怎麽可能變成昆蟲。而焦慮就是在這兩個不匹配的問與答之間形成了不確定性。
雖然同事當下關心的是貓會不會沒人照顧,但是他更擔心的是自己能不能在死之前照顧到貓,所以我們提出那個問題並尋找到解決辦法的「方法」本身是錯的,甚至會加重他的焦慮,因為他開始去焦慮如果自己回不去,或者自己真的「變成了甲蟲」就在於照顧不到自己的貓了。所以這個問題的答案並沒有解決「他恐懼自己變成甲蟲」的問題。
所以我後來深刻地檢討了一下自己,解決焦慮的方法,並不是直面焦慮,這是邏輯清晰並且知道自己能夠一步一步解決焦慮的人才能用的方法。解決焦慮最直接的辦法,還是得回到最初的那個問題「你究竟會不會變成昆蟲?」顯然,在解決這個問題時就會出現嚴重的內部悖論——他們明知道自己不會,但又對變成甲蟲之後的悲劇深信不疑——將這個內核置換一下,我明知道自己不會成為陽性,因為24小時前才檢查過一次核酸,但我已經開始擔心如果我被隔離起來我會因為各種不方便死在隔離點的劇情。
「考慮最壞的結果」並不是解決焦慮最好的方法,但確實是讓焦慮一次性被解決的最兇殘的破壞性法則。但焦慮的人當然沒有勇氣去考慮這個最壞的結果。所以很可惜,我目前還沒有找到一個「無痛」的方法,所以我秉持的就是「不如讓自己變成昆蟲」,當人們經歷過最壞的結果,他們自然也就知道一些焦慮本身是沒用的——「柳暗花明又一村」並不是一句需要背誦並默寫的古文,它里面卻是涵蓋了一種天地之間的奧妙。
當然,這種「脫敏治療」本身又太過殘忍,就像是納粹人體實驗室之於現代醫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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