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表

外頭的寒風似乎都能透過齒縫直達胃部與骨縫中,讓人顫抖著想要蜷縮成一團,詹看著壁鐘,不明白他的朋友為什麽會這時到訪他的診所,而目的只是為了同他聊聊天,這個孤僻又怪異的人。

咖啡的香氣很快在友人進屋之後彌漫開,雖然,他的朋友也不知道為什麽這個醫師在晚上還要為自己泡上咖啡。

兩個人或多或少都有那麽奇怪。而他的這位朋友卻只是說睡不著讓他聊點什麽。

茶匙與砂糖連同咖啡一同端到桌上,此時都是無端的沈默,聽見壁鐘所傳出的“滴答”聲。就像是找到了話題,終於有人先開口了。

“無知的人往往快樂,知識並不是所有時候都會帶來所謂永恒的美好。”詹對他的客人這麽說道,和所有說故事的人一樣,他開始問道,“你知道不久前過世的那位老人嗎。”

他的客人點頭:“但不了解他,聽說總是獨來獨往。我找你也想聽聽這件事。”

“克洛克先生雖然晚年富足起來但脾氣足夠糟糕,但在多數人一樣,總覺得他們不理解自己……所以他總是封閉自己。不過人總不可成為與世隔絕的孤島,於是這位原是文盲的人開始讀書了——也也不是什麽高雅的書,畢竟他也看不懂。”

“‘人的生命會在時間中一點點流逝,鐘表的指針每轉動一點,生命也隨之少了一點。’不知道哪一本書上這麽寫的。但那個時候,那位老先生的不安的日子就開始了。”

“這能夠為我們所理解的。老年才享受到的舒適生活,卻突然間被提醒那個不願為任何老人所接受的事實:你要死了,你將一無所有。”

“他突然間失去了所有的快樂,終日郁郁寡歡,身體也隨之虛弱下來,聽到鐘表的轉動就會想到書本上的話。於是,他就來到了這個診所。”

詹放下空掉的咖啡杯,抱臂靠在椅背上閉上眼回憶起先前的診斷過程。客人也放下杯子支肘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他的雙手十指交疊放在桌上,一開口就是‘我要死掉了’這句話。其實他更應該去精神病院。”

“其實他的身體完全正常,這時我只能問問他最近可是有什麽煩惱讓其疲憊不堪,於是就有了剛剛的說辭。於是我告訴他,我沒有辦法改變時間的流逝,但可以把鐘表藏起來,時間的早晚對於已經不需要工作的人而言已經沒有太大意義了。”

“結了錢,他滿意地回去了。自此他確實快活了一段時日,聽他的仆人說,他砸爛了家中所有的鐘,甚至連懷表也不放過,能提醒他時間的物品無一例外的都是被銷毀放置在了屋子樓上的雜物間。”

“故事就此結束。”

“我是說,本該這樣的。寫作者通常會來個‘可是突然’,不過生活就像一場戲劇,我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被誰書寫著命運,人存在的意義究竟是……”

客人輕輕敲敲桌子溫聲道:“好朋友,您已經偏離主題了。”

詹默了半晌繼續道:

“可是在聖誕節那天。聖誕的鐘聲響起時,他徹底陷入了恐慌之中。”

“你不常回來所以不知道,他的女仆,也是我們兩個的一位朋友回來告訴我,他開始神經質地在屋中抱頭來回踱步,正一起準備聖誕大餐的仆人們無論怎樣向他詢問,他只是不停的自言自語。突然他打翻了桌上準備的餐具,拼命地跑到了樓上。”

“等她和其他人找到克洛克時,他把自己用蓋著那些摔碎的鐘表殘骸的白布蓋住了自己的整個身體開始痛苦地嚎叫。”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自以為逃離了死亡,但我無論如何走在鐮刀的鋒上,我不知道的就不存在了嗎!我多麽的愚蠢與不可救藥……我要死了,我離那一天越來越近了……’他哀鳴著,然後不省人事,昏了過去。夜裏他不斷醒來,看著藍天變為落霞,再由落霞變為寂夜,精神越來越錯亂。”

“我的朋友來找我,告訴我她的主人不太正常了,但我不應該阻止一個人去發瘋,愚蠢這種病是藥石無醫的。我去也不起作用。我委婉予以拒絕。”

“聽聞他淩晨時分就發瘋而死了。真難為那些準備好好過聖誕卻不得不去教堂找人準備操辦喪事的仆人。”

“他早該意識到,砸掉時鐘折彎指針將其用破布塵封,用以掩蓋自己的庸俗與恐懼是行不通的。誠如有人所說的於新陳代謝中預見人類的長生不死是愚蠢的的一樣,短暫無法超越永恒,人的生命根本不足以抵抗時間。”

這時,詹才緩緩睜開眼睛看著他的朋友,“我所知道的,就是這些了。”

“是嗎,我想說的事情也和克洛克先生有關。”他的朋友從懷中掏出一頁紙遞與詹,未等他細看便率先開口道:

“這是女仆朋友簡讓我交給你的,由於沒有伴侶又無兒無女,克拉克先生決定將他的財產繼承給你這位‘正直’的醫師。”

“但這是簡在他僵硬的手中找到克洛克先生死前寫下的一句話。”

“錢可以給你,但只是名義上,記得將那些鈔票用火燒了。誰也別想得到他得來的財富。”

“哈哈,怎麽樣,你原本想好好點綴你的庸醫室的。”

詹看罷輕輕撕碎了那張紙,冷冷道:“這人確實有很大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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