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遊詩人

那天夜晚,在我踏入不知幾次的病房內,父親在沉寂和喧鬧裡說出他在這輩子的記憶。
他與我們談論到唯有在言語中能得知的祖母,「在她走的那刻,第一個想到的並不是難過,而是輕鬆,我終於能休息了。」接著父親看向手中早已被飲一半的礦泉水,那放空的眼不知是他人生哪個時段的入口。在這之前他淡淡說出母親到後面的病情時,我知道他為何那麼累了。
那不是身體上的折磨,而是心理。
自己從得知到接受至放棄,我不知父親是如何看待自己的病情。他並不是個會說心事之人,卻很愛說故事。小時候與他出門,我都會坐在旁邊默默聽著他與旁人談論的事,無論是他的經驗還是時事又或者是旁人,他的嘴巴都能說出許多,彷彿是一位遊歷眾國的吟遊詩人。
但詩人的步調有一天緩下了,在燈光灰暗的午餐,詩人吐出剛剛所嚥下的食物。本以為是咀嚼不夠,沒想到是被剝奪生活的能力。
我看見他一開始的信心,一年後的不可置信,三年的不在意,七年的結束。
我看見了在客廳裡淡淡討論醫院的嘆息,在醫院裡聽見護理師說出病情惡化的錯愕,客廳裡與我們談論過去的笑容,到最後醫生宣告結束的睡顏。
十一點五十分,結束了。吟遊詩人停下腳步去享用午餐了。
許多事都與我前幾日在遺憾中所購買的塑膠櫻花到達前,一起燃燒殆盡。
醫生宣告完畢時,我懂了,我懂他那時說的話,不是難過而是解脫。當下的情緒很平淡,因為不只他,我也累了。半年前他與朋友所說的數饅頭,一年前早已無力卻還是能去戶政事務所換發身份證的身體,三年前尋找偏方的毅力,七年前酒醉後的呢喃。都與前一天大雨中噴濺於布鞋二十五分鐘的水一樣,浸入了布料還有心。
雨水沖刷了我的遺憾、不滿、恨,也使我的愛萌芽;雨水引導長姐選擇放棄,也使我的無助釋放;雨水將祖父的輕喚放大,也使我的諷刺加大。
父親的殯儀館是祖父指定的。
這幾天我的小夜燈壞了,這是第二盞。那是天燈的造型,天燈所用的紙是用有點像布料的粉色紙張,上面還戳了幾個櫻花的洞。黃光與它交合後成為更加柔和的橘光。
一開始不是我所開頭的,但後面我也習慣了,而且它也是我們的記憶。這十個月的每天我還是持續開著,讓沉寂的黑暗多點喧鬧的光芒。
吟遊詩人在光的指引下繼續踏上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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