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時候的笑話最好笑
很可惜,標題所示的這項研究本身對社會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但是我又確實在剛才對這個課題進行了研究和結論。
場景是在「聽課」的途中,我突然根據上課時接老師話的內容想到了一個非常無厘頭的笑話。而我預先得出了結論——笑話只有在「上課」的時候講才是最好笑的,因為在「規則」之內去做一件完全不允許的事情,它本身帶來的刺激感是倍增的。上課不允許講話,當然更不允許講笑話,而講完笑話之後引發的笑聲又不被規則允許。所以在這些規則不允許的情況下,一個笑話會變得更好笑——至少我在給老婆在上課時講一個現想到笑話時,我自己還沒有說到包袱的時候已經笑得整個人都抽搐了。
笑話本身並不好笑,就好比是兩個人各自用嘴含了一口水,然後一起看一則「搞笑視頻」,看看誰會先噴出水來——從嘴里噴出水和在課堂上笑出聲來被老師責罰,同樣充滿危險和刺激,所以越是看到對方笑得忍不住飆出水流,兩個人就越是覺得好笑。
之所以會得出這個結論,是因為我以前就是一個常常在上課時,去給同桌講各種笑到抽搐到桌子下面的笑話的學生,自己不好好聽課不說,還各種影響別人學習。結果下課之後,有另外同學問我們上課到底在笑什麽,等我原封不動地講完笑話之後,卻被別人覺得「有病」——這有什麽值得好笑的?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很久,所以在今天終於得出了這個結論。
所以,這項研究到這里,確實對這個社會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好,我們把這個問題稍微延展到另一個問題上面,讓它有社會價值:人為什麽總是喜歡在「危險邊緣」不停試探?
之前有一種說法,認為人總是會選擇「戲劇性」的選擇,或者說總是會在兩個選項之間選擇「錯誤」的一項。比如明明知道借錢給別人就有可能拿不回來,為什麽他們還是願意把錢借出去呢?是因為他們希望自己的人生擁有一種強烈的「沖突性」和「戲劇感」,讓自己擁有「道德色彩濃郁的人生故事」,讓他們擁有一種「話題性資本」,如果關於一場借錢的故事平平無奇,那這件事本身並不能成為一種「精彩人生」,就更沒有必要講述給別人聽。
就像那個在課堂上讓兩個人笑得差點背過氣的笑話一樣,在下課之後再講給別人,它一定會失去原本的樂趣,它失去了「戲劇性」和「沖突性」,少了那種因為笑話在課堂上笑出聲而被處罰的刺激,沒有了這種緊迫感,自然沒有人能理解那個笑話的真諦——因為好笑的是看水先把嘴里的水給噴出來。
人在「危險邊緣」試探,並不是希望危險真正發生,而是享受這種試探過程中產生的刺激感,他和那些「必定會做出錯誤選擇」的模式還不一樣,他們並不想真正的危險來臨。但最終歸宿還是一樣的,如果有兩個選擇,是在課堂上笑出聲被老師責罵,還是就此忍住自己不守規則的一面,最終我們還是會選擇笑出聲——你以為我那麽多自我檢討是怎麽來的?
這一點其實很好理解,如果一本小說,主人翁所有的選擇都在「正常範圍以內」,像是差不多先生一樣,他的一切都是差不多的存在,那他的人生也沒有必要寫成一本小說吧?(但它成了一首讓很多人共鳴的歌曲)
我大學的時候選過一堂外國小說分析的選修課,說實話,我一節課都沒有去上過,但是最後得了最高分——這點自信我還是有,因為我從選上這門課的時候,就已經決定好要交一份怎樣的作業。學期開始前,我先寫了一篇小說分析,然後我在課堂作業中提前承諾,我將用一學期的時間去重讀這本小說,然後剖析它。
我選了一本根本不需要讀太多遍的小說——青山七惠的《一個人的好天氣》。
如果你看過這本小說,你也會納悶,一個稀松平常甚至有些碎碎念的類日記形式的故事,為什麽會受到這麽多人的喜歡,甚至還獲得了2007年日本文學芥川獎。我幾度在試著一口氣讀完這本小說的時候,都會被別的事情打擾然後中斷許久。這是一個你根本不需要思考和猜測的故事,因為它的一切都發生在「正常範圍以內」,小說的結局已經不是閱讀者所要去探求的內容。所以,當我好幾次中斷閱讀之後,我的生活照舊。但之後的日子里,我會開始去有意識地感知和記錄細碎的情感變化,比如忽然擡頭看到的一朵雲、或是在超市買到了好久沒有見過的5度辣度的塊狀咖喱、或是看見了一團在春季時節跟在行人腳步一起滾走的楊絮、或是把剛曬完太陽的棉被抱在懷里整個埋進新換四件套的床上狠狠地細嗅著被曝曬之後的蟎蟲的香味……這些生活的細碎,竟然也可以被我如此細膩地記憶下來,甚至此時此刻我也能從海馬體里將它調取出來。而這些細碎得不能再細碎的,甚至有強烈主觀聯覺的畫面,也是我在讀《一個人的好天氣時》隨時隨地會出現在腦海里,與記憶掛鉤的畫面。
這便是這本小說的魔力,它可以讓讀者從小說里聯覺到那些細膩的場面,又會從自己的生命中去註意到那些未曾註意到的「屬於一個人的好天氣」。
我雖然斷斷續續地讀完《一個人的好天氣》,但它的魔力就一直伴隨著我,讓我開始學著去留心生命中那些我們本已經習以為常的「選擇」——「我們為什麽要選擇一本劇情沖突的小說?」我以之為題,花了一學期的時間,寫完了那份作業。
沒有沖突和戲劇性的人生,是否就意味著無法成為小說——這雖然殘忍,但事實如此。但平常的細碎的只關乎一個人感受的人生,難道就不能成為小說了嗎?因為人們強調的那些「戲劇性」是時時刻刻都在考慮當它成為可以成為講述給別人聽的故事時,在別人臉上留下的那些驚訝、興奮、同情、悲傷等等表情,這些表情為他的故事「賦值」,讓他被貼上「精彩人生」的標簽。
但可悲的,沒有了觀眾,那些「精彩人生」就沒有了任何意義,而且甚至他們還沒有將這些故事落成文字變成小說的能力,就只能成為無聊的故事,沒人閱讀沒人在意——所以,他們還得尋找更為刺激的「選擇」。
把人生過得豐富,是一種選擇;但把故事講好,也是一種選擇;在人生巔峰的時候享受掌聲,誰都做得到飄飄在上;而沒有掌聲的時候享受自己的人生,卻沒幾個人沈得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