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缺席了女兒的成人禮
某地的疫情新聞發布會上,一位女性的社區書記動情講述她堅守在疫情防控「第一線」的真情實感:她,錯過了自己女兒的十八歲成人禮。這是多麽令人惋惜的故事啊,她惋惜的大概是錯過了女兒最重要的生日;而網友惋惜的是這個新聞發言人竟然還可以如此動情地講述一個跟所有人都毫無幹系的故事;而我也因此而惋惜,原來人們對這套煽情的手法經過這三年的疫情已經完全「脫敏」了。
後來有人指出,說「女兒的成人禮」是疫情以來的一個「萬金油」,早在2020年就已經有相關的用法出現了。我沒有找到指出所示的新聞原文,倒是以「錯過了女兒的成人禮」通過鎖定在2020年的搜索方式,確實從百度排名靠前的新聞里看到的全都是疫情相關的。
比如,在武漢市發熱門診工作的王晶「被錯過的生日和最好的成人禮」[1];無錫第二批赴武漢醫療隊隊員、無錫二院呼吸科醫生徐益明出征武漢的那一天,正是女兒18歲生日,可能再沒有什麽成人禮[2];安徽蚌埠一休養院職工闕玉芳女兒18歲的生日,但為了抗擊疫情,闕玉芳一心撲在護理一線,沒有開口向領導請假,就這樣缺席了女兒的18歲生日[3]……
通過觀察,這些新聞幾乎都來自2020年的3月至5月之間,也是所謂疫情比較「嚴重」的時期。除此之外,我再搜索了2021年的時間段,竟然沒有找到用「疫情」與「女兒的成人禮」相搭配的新聞通稿了,至於什麽原因就不便在這里深入探討。但需要大家知道一個基本原則——即媒體的新聞內容,本身也有一定的趨熱性。這里的「熱」是所謂的熱度和「輿論有效」,比如「錯過女兒的成人禮」在最初確實讓很多人感動,成為一種關於理解疫情、感動中國的方式,那麽對於這種方式的衍生就會有很多——至於為什麽沒有「兒子的成人禮」,我這就去搜索一下。
如果將「我錯過兒子的成人禮」作為搜索的主題,然後回查2020年的新聞,與疫情相關的幾乎沒有。「或許是怕觸及重男輕女網絡思維的底線」——我姑妄言之,你就姑妄聽之即可。
不知道你所在的地區在舉辦校園運動會時,也會需要學生通過投稿的方式為班級賺取所謂的「集體分」。因為有了「比賽」的性質,所以通過稿件彼此內卷的現象也非常明顯。但是每一天的運動會哪有這麽多廢話要寫呢?就算是為自己班級的同學加油,也不至於一口氣寫十幾篇。而且主席臺上的廣播組,本身在播報運動會投稿時會存在「時間延遲」,等到他們處理完手中的稿子時,本身想要描寫800米男子組個人比賽的項目就已經結束了。
綜合上述的情況,還要考慮能否內卷死別人,作為「運動會投稿臨時小組」的小組長,我用了另一種方法來完成指標。
第一步,拆解通稿。所有人投稿上去的運動會投稿,翻來覆去都是那些廢話,而且到最後連格式都是基本一致的。廣播組在從這麽多的投稿中選擇內容時,就算是快速瞄過每一份稿件,也沒辦法馬上確定這份稿件是否能用。如果我假設廣播組在選擇稿件時,是看第一句話是否是之前重復過的,以此來作為評判標準,就算讀到中間發現全是翻來覆去的口水話,他們也沒辦法停下來了。
第二步,製造模版。如果我假設廣播組確實是通過讀取第一句話來確定稿件的「有效性」,那麽我負責的稿件小組只需要把第一段話寫得漂亮即可,那麽後面的廢話只需要從模版里面隨便調取,然後排列組合即可。這樣小組里就可以安排不同能力的人各司其職,一些人負責寫一漂亮的開頭,然後給流水線的下一個負責人從提前整理好的「口水話模版」中任意地摘抄、變形內容,讓它組合成一篇完整的投稿。
第三步,參與並製定規則。前面說到,我僅僅是假設廣播組是通過「只看第一句話」來確定稿件的「有效性」的。如果他們不采用這樣的規則,那我們的方法也不可能成功。所以到這一步,就需要從內部改變規則。廣播組里不僅有我的朋友,還有自己班的同學。在跟他們閑扯的過程中,詢問他們如何從這麽多稿件里確定要念的新聞稿。他們沈浸在「權力」的喜悅當中,只要我吹捧他們的辛苦和職位的高大上,他們難免就會透露真實:新聞稿太多了,要麽就是播音員偏袒自己班級的內容,要麽就是快速查看一篇銅價走勢文章的好壞,比如字寫得好不好看。(忘記交代了,新聞稿賺取的集體分分為兩個部分,一個是提交的數量,另一個是被廣播組播報的數量)
在聊天的過程中,我開始慫恿建議他們采用只看第一句話確定這個文章是否是新穎開頭的就行了,否則每一篇都要看很多浪費時間。果不其然,這個建議最終被整個廣播組采納,因為我負責的新聞稿,采用只用最精彩開場之方式的新聞稿,開始越來越多被采用。
你可以把這一部分理解為「標題黨」。
第四步,預判熱度。既然剛才提到了「偏袒」這個情況,也就是說裙帶關系本身也是可以利用的。因為廣播組在播報新聞時會出現「時間延遲」,已經結束的比賽項目他們自然就不會再讀相關的新聞,除非是非常具有總結性意義的通稿。所以我只負責預判熱度,根據比賽項目進程表,去「超前點播」下一個階段的比賽。我會提前兩個比賽項目,去寫下一個比賽項目的內容。時間得拉得越長的比賽我越喜歡,比如3000米長跑,這樣我就有足夠的時間寫一大堆預判熱度的新聞。長跑的劇情無非幾種:摔倒了還要繼續爬起來流著血也要堅持到最後;同班同學在場邊陪跑體力不支的選手;沖過終點線流下勝利喜悅的淚水;就算沒有名次也一定要堅持到最後……只需要提前把這些熱度新聞都預判進去,一口氣交上去的多篇稿件,幾乎都會被念到。
有人會有疑問,難道每一次3000米長跑的時候都會有人摔倒、陪跑、哭泣和堅持到最後的人嗎?當然!競技比賽(包括考試)里的「表演」可謂是另一個值得好好討論的話題——這個就是未來的後話了。
好了,我們把「我缺席了女兒的成人禮」重新套回到上面的「公式」之中,我想你一定會發現這類新聞的共性——女性、被代言的女性、感性流露、親情或子女關系(孝文化)。
這樣的新聞是真的嗎?或許是或許不是,人們會為自己手中的劇本流下眼淚並不是件困難的事情(參考《對著一本菜譜演完的悲喜劇》)。而新聞本身所想要達成的某種目的,在這里我就不能挑得太明。但很可惜,時隔2年,還在用「我缺席了女兒的成人禮」的新聞模版,觀眾朋友明顯不太買賬了——
「有很多人缺席的是親屬的葬禮。」
「我們在等著他們道歉,而他們在等著我們表揚。」
「她或許認為錯過女兒的成人禮就是最慘的事了,而那些最慘的人或事卻無人問津。」
你錯過的是女兒的生日,而還有更多人,他們錯過的是父母的最後一面、是女兒的成婚一席、是3歲孩童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