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融

也許我的世界從混沌爆炸時就已經汙濁不堪
你是我唯一的太陽
我們重逢的契機很簡單也很復雜。那天沒有西西裏盛大的日落,沒有普羅旺斯連片的薰衣草,更沒有滿院的玫瑰張揚的開。
只有安靜的海浪聲和散落了整個沙灘的啤酒瓶,還有我被海水弄皺的白襯衫。
半夜的海邊沒有人,翻卷上岸的浪花也記不住那個失敗的求婚和狼狽的我。
花是他最喜歡的玫瑰。我還準備好了一瓶窖藏的紅酒。只要他帶上我的戒指。我們就是幸福的踏進婚姻墳墓的一對暈乎乎的小海鷗。
然後就蹦出來個莫名其妙的前男友。邊哭邊鬧邊訴衷腸,搞得跟苦守寒窯十八年的薛寶釧一樣。好像當年把人扔在這個小破城拍拍屁股走人的不是他。
絕活是這位寶釧一把搶過我手中的戒指給我的求婚對象帶上。哭唧唧的問他可不可以再給他一次機會。
然後他們就夫妻雙雙把家還了。
手上還帶著我純金鑲鉆的大戒指。
漂亮
然後我就砸了那瓶據說相當貴的紅酒,我本來也不愛喝這苦不拉幾的東西。
只是想搞得浪漫一點兒而已。
然後我躲開圍觀群眾同情的目光縮回了車裏。就坐在副駕駛上聽車流聲海浪聲和沈悶的心跳聲。
企圖向縮頭烏龜學習。
直到那些聲音一點點淡下去。擡起手腕兒一看。好家夥,十點了。
不得不說這小破城的空氣質量真他娘的不錯。半夜月亮星星跟不要錢一樣掛在天上。
我拖著暈乎乎的腦袋挪下車打開後備箱。好家夥,一後備箱的啤酒。
本來打算趁著喝醉這樣那樣的。
現在只能借酒消愁了。
不知道喝了多少瓶之後,我找了塊兒草堆解決私人問題。噓噓後的幸福感讓我整個人都想唱歌。
我借著這種輕飄飄的感覺打開手機。拉黑了我的前未婚夫,然後順便找了個人打了過去:“餵?你誰呀?嘿嘿,我管你是誰。嘿嘿,我今天求婚被拒啦!”
對面兒說了什麽我聽不清楚。隱約聽見了地址倆字,我就很禮貌的回了一下:“孤男寡男的多不合適,我會告訴你我在Y島的沙灘上嗎?”
然後我就掛了電話。
卸下了塊兒大石頭。強撐了一天的腦袋終於停了機。還好沙子很輕,一頭栽過去也不是很疼。
再一睜眼就看見了吊著水晶燈的天花板。我當時就悟了,昨天被拒,一定是我過於緊張產生的幻覺。這不就開房了嗎嘿嘿嘿。
然後猝不及防的看到了許輝的臉。
理智一點點回籠,我突然就想起來了昨天晚上那個求婚失敗給初戀打電話的傻逼。
還被初戀上了。
許輝倒是很平靜:“怎麽,他給你搞一手枯木逢春。你還想還他個死灰復燃?”
我不知道怎麽接話。畢竟我是個喝醉了的小傻逼。
對家人對朋友甚至對我的前未婚夫,我都可以為我的反常行為找一個喝醉的幌子。
但許輝不行。
因為我只用這個幌子傷了他一次,就傷得他再也不敢把真心托付給誰了。
換做是我,除非給我來一場劇烈撞擊原地去世或者失憶,不然我也不會忘。
那麽多年了,足夠一個受騙的人把滿腔愛意發酵成刻進骨子裏的恨。
他直勾勾的盯著我的眼睛,裏面再也尋不到年少時滾燙的愛意了。
我曾在那個十八歲的許輝那裏收到過一份燦爛滾燙的夏日熱戀。
我太膽小了,擁抱過後就開始嫌燙手。於是我們二十歲那年的夏天。成了記憶中抹不去的寒冬。
我們是在一次競賽上認識的。
那天場館的空調壞了。在我的記憶中只留下了滾燙黏膩的汗液和帶著焦急的喘息。
還有對面兒那個代表隊隊長有點欠揍的帥臉。
比賽結束後他主動加了我的QQ,理由是從初中開始就沒人敢和他搶答。我是第一個從他手上搶著題的。
一下子我男人的勝負欲就被激起來了。
晚上的網吧時間被改成了刷題時間。我以後後宮選妃的嚴謹態度挑了一堆偏題難題邪門題。
那段兒時間,我們的聊天記錄裏只有做題的照片。
都快忘了那種感覺了。二十歲後的我只會在在情潮中鑒定愛情。靠不入流的情話小心翼翼維持關系。
我再也沒遇到過單靠年少的意氣就沖撞出的荷爾蒙。我再也沒體驗過路燈下偷來的吻。
十八歲的天好像永遠幹凈,連自私貪婪的愛欲都被少年人用砂紙打磨的純潔透明。
我的少年緊擁著我,我卻忘了抱緊他。
畢業後我們報考了B市的大學。在校外租了個小公寓,每天都黏在一起。
單純的以為未被世俗打磨的情愛可以地久天長。
直到被朱玉撞見,我的親妹妹。撞見我和許輝在接吻。
她問我,是不是那個不要臉的勾搭我。
我說了最坦蕩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不是的阿玉,哥哥也喜歡他的。”
她楞住了。然後神經質地後退,罵我有精神病。
我在很多次午夜夢回時都會想起當時朱玉的眼神。驚恐。慌亂。茫然。厭惡。
我站在原地任由她罵,感官早就麻木了。我只看著他的嘴唇一張一合,一張一合。然後掏出手機打電話給爸媽。
他們兩個來的時候還以為朱玉在開玩笑。知道他們看見許輝緊緊繞在我手腕上的手。那是兩雙更渾濁,更世俗,經歷了更多積澱的眼睛。很多時候甚至不用做夢,我只要一閉眼就能想到他們兩個當時的眼神。
我被那個眼神一把拽回了現實。
我甩開了許輝的手。
剛剛那只手的主人還在安慰我,現在又被我神經質的一把甩開。
真惡心啊
不管是我。還是他們。
那我至少要把許輝幹幹凈凈地摘出來。
那天晚上是我第一次喝酒。很成功,第一次就喝醉了。我反復在想,如果繼續拽著許輝。會不會毀了他一輩子。
就好像前方是萬丈懸崖。我背了一個比我個頭還高的木板。我身後的人舉著長矛。我身下是刀山火海。我只能在那個木板和峭壁間找到一個微妙的平衡點。
我沒有辦法迎擊長矛,也沒有辦法擁抱刀山火海。
掏出鑰匙那一刻我在猶豫
我知道門後有一個溫暖的懷抱
但我推開了那個懷抱
一點點不該有的念頭在酒精的催化下不斷放大。膨脹。最後爆炸。
大爆炸是宇宙的新生,也是一個膽小鬼的死亡祝賀。
那天晚上我把我的許輝弄丟了。
我把那個夏天晚上給我扇風。冬天晚上給我掖被子的許輝。弄丟了。
我從來沒有遇見過一個那麽溫柔又那麽明媚的人。就因為我害怕我自私我膽怯我懦弱。我把他弄丟了。
無數次的噩夢中,我都看見我在說那句話。嘴唇一張一合。我帶著幾乎殘忍的假笑對他說。說那句被酒精誇張了無數倍,被我拿來自欺欺人卻傷了人的利刃。
我說:“許輝,咱倆好像。有點惡心哈。”
第二天睡醒的時候枕邊就沒有人了。最後一張紙條和公寓的另一把鑰匙。
另一半兒枕巾還帶著潮乎乎的淚水。
那天晚上他哭了。那麽張揚的許輝。怎麽也栽在了惡心的情愛上。
紙條上寫的:趁還早。我把你被惡心的人生還給你。
他永遠那麽坦率,敢愛敢離。我永遠那麽虛偽。連自己都騙。
我騙我自己我不愛他了。
我誘騙我自己走入了一段新的愛情。
我給自己找了個小未婚夫。
我當著陌生人的面像我的同性情人求婚。
我騙我自己我很勇敢,我不是喝醉後胡言亂語的王八蛋。
其實我挺羨慕我前未婚夫和那個寶釧的。起碼人家在最後關頭認清了嘛。
不知道老天爺可憐我這個倒黴的小王八蛋。還是機緣巧合。
他把許輝還給我了。
我試探著問許輝也試探著問自己:“能給一次重新做人的機會嗎?”
他轉身拿了個玻璃杯打破,問我:“能拼回去嗎?”
我紅了眼眶:“好,好像不能”
理智告訴我不能。破鏡也不能重圓。拼湊出的碎片兒照不出一張完整的臉。拼回去的玻璃杯裝不了一杯酒。
那些劃痕會永遠固執的停在那裏,就算我們會刻意忽視。他也會在種種過往中告訴我。
拼命的圓。也沒用。已經碎了呀。
我蹲下身去撿那些碎片。摔的太碎了。
能拼出一個模糊的框架,那些細小的玻璃碴子也撿不回來了。
我把手平攤開在地臺上拼命的摸。摸到了。摸到了滿手淋漓的血。摸到了另一只溫熱的手。
他握緊了手中的那一把細碎的玻璃渣。我知道他也想把它拼回去。
不知道誰先紅了眼眶。
我用帶著血的指尖摩挲他的臉:“那我們找個爐子把它燒化了。重新做一個好不好?”
“許輝,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他俯身吻住我頰邊的一滴淚。用唇封住了我的嗚咽。
二十五歲的許輝對我說:“好。”
年少的愛意和被打磨後的愛欲交織出錯綜復雜的網。我們從只會無助的撲棱翅膀的飛蛾變成知網的蛛。
我從你身上嘗遍了世間所有苦澀美好的情愛。
我心甘情願落網。
碰巧你也是。

推薦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