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在海平面的十一歲

王曦在我十一歲那年跳海了。
說是跳也不準確，黃昏時她當著我的面一步步走入海裏，被翻滾的潮水淹沒。
張暖，張暖！
她在走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回頭叫我。水已經漫過了她的腰，隨著水流的起落已經可以抓到她的馬尾。發絲像寄生蟲一樣緊緊攀附在她的頭皮和後頸。
我不知道該做什麽，只是往前踏了一步，伸出了手。
有一瞬間我或許是想向她揮手告別，畢竟她看起來那麽堅決，當時的我不知道挽留是不是對她決意的一種褻瀆，也不知道死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但是最後我只是把手放到了嘴邊，向她喊：
王曦，你要回來嗎！
那時太陽像王曦一樣，半個身子墜在水裏，半個身子露在水外。逆著光，我看不見王曦的臉，但我確信她當時說了點什麽。
她的聲音太小太小。我不知道是她的力氣都用在叫我的那兩聲裏，還是聲音在半路就飄散了。
我覺得這樣不行，我至少得知道王曦最後的遺言。於是我追著王曦，一腳踏進了紅色的海水。
海水好濕，我一時間只想到了這句如同一加一等於二的廢話。水怎麽會是幹的呢，它理所應當如同一種詛咒一樣粘在衣服上，最後緊緊的貼在身上，如墜千鈞。
我或許只是希望王曦死的時候不要那麽沈重。
我那時腦袋裏擠了太多東西。想起了思品老師說的寶貴的生命，想起了英語老師說的基督教的天堂，想起了奶奶告訴我的十八層地獄。
王曦會去哪裏呢，王曦想去哪裏呢。
我要去哪裏呢，我想去哪裏呢。
我雙手無處安放般地不斷向前撥，最後甚至試圖在海水裏逆流奔跑。
但是我沒有趕上王曦，在水浸到我的脖子時，我徹底看不見王曦了。
海面一片橙紅。
王曦，王曦！
我這樣叫。
等我重新走回岸邊時，太陽已經徹底沈下去了。
這樣也好，太陽還能照到水面之下的王曦。
當海風吹到我的臉上時，我放聲大哭。我好像聞到了王曦洗發水的味道。
最後我還是不知道王曦想跟我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