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自由

        我的表妹與我同歲,只小我三個月。我見過的女孩名字裏帶“ke”這個讀音的,一般都是柯或者珂,只有我表妹,單名一個“軻”字。仿佛從名字裏就可以看出簡單與霸氣。可惜她與孟軻的浩然正氣以及荊軻的英勇無畏都不沾邊兒,我的表妹軻兒是個長發飄飄又高挑的美女。
     前幾天與在南京上大學的軻打電話。剛接通,她就哽咽著說:“我和對象吵架了。既然在一起不開心,那為什麽要在一起。”打了那麽多次電話,她從來沒告訴我她有對象,我幾乎是用一種遭到背叛的哀怨問她:“什麽對象?什麽時候的事?”她又哽咽了好半天,說:“就是這學期的事。”接著,我大概換了兩種方式詢問,她才告訴我,她的對象就是她的吉他老師,她以前也常常掛在嘴邊的“老白”。她說,老白比她大二十五歲。
        這個結果讓我這個在她面前一向口若懸河的姐姐瞬間失了言語,只是發出一些連自己也意識不到的奇怪語氣詞。二十五歲,二十五歲。。。好家夥,二十五歲都可以當你爹了你知道嗎?不知道是氣憤還是震驚,我剎那間想對軻這樣說。可是聽到她的哭聲,我心軟了,裝作平靜地說,既然在一起不開心,那就和平分手吧。
        她說她想休學一年,想學音樂,想要自己寫歌自己組樂隊去演出。我說這樣真好,我相信她。但是後來由於她父母要我去勸說她,我只好勸她不必休學。
        今年的我們二十歲。在她天真的訴說裏,我聞到了那種珍貴而短暫的青春與夢想的味道,就像剛出爐的蛋糕,在風中正在冷卻還未完全冷卻。完全是在用孤註一擲的姿態去試著自由,盡管連她自己也知道,這種自由終歸會沈浸在生活的死水裏。
        與我最近在重溫的動漫《NANA》多麽相似呀,誰不向往呢,關於青春,搖滾,夢想,混亂的男女關系,復雜的愛恨情仇。瘋狂分泌的荷爾蒙在腦漿裏湧動,而又不全然是純粹的快感,還有那些幼稚的、被詬病成“殘酷青春”的傷感,虛偽又無所顧忌。
         我縮在宿舍床上小小的空間裏,封閉在昏暗的燈光下,巨大的北京,我所擁有的空間不過是一張渺小的床。在被故意營造出的昏暗感中,我戴著耳機看這個十多年前的動漫。片頭安靜的獨白後,電吉他的聲音先在右耳炸開,再在左耳炸開。大崎娜娜的煙熏妝和短發、滿耳的耳釘、左臂上蓮花的紋身、叼著一種叫做seven star的香煙,還應該背著一把吉他。她全身上下都浮動著“個性”兩個大字。
         我身上的封閉、渺小、平庸,與動漫裏這群年輕人濃烈的愛恨情仇與夢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對比強烈到我做不到忘我的狀態,我做不到沈迷其中,始終在這個精彩紛呈的世界裏孤懸著一個現實而荒蕪的“我”。我覺得:我們不斷拋棄過去的審美,不斷從兒童文學過渡到青春文學再過渡到現實主義文學,並不是因為我們審美水平真的提高了,而是我們不再能從無關於本人現實的幻想中得到樂趣了。“幻想”與我何幹呢?糖果做的城堡與兒童的白日夢與我何幹呢?
         或許最終,我們見識到了世界的廣闊,並且認真地發現,這一切都與我們自己無關,傷心失落了許久,又可以肆無忌憚地沈浸在虛幻荒誕的想象裏。中國哲學裏,循環往復,最終又安靜地站在原地,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淡泊境界。
       高考報誌願的時候,我和媽媽坐在進門的飯桌邊,灰藍色玻璃的桌子表面散亂地放著許多報誌願的資料。而電腦屏幕上填誌願的頁面裏,除了第一誌願那行的光標在閃,其他都是一片空白。夜晚已經降臨,我記得我在熾光燈下嚎啕大哭,為了我想要填報的廈門大學人文科學試驗班,母親坐在我對面,冷漠的臉色絲毫沒有動容。過了一會兒,她煩躁地說了一句:“不要嚎了。”我停止了哭嚎,腦海裏想起兩天前,母親看到我的成績後驚喜得在客廳中雙手舉高、雙腳離地地四處跳躍,還一邊大喊“耶~”。她比我還高興。我為了我的夢想而愧疚,我覺得自己辜負了她的快樂。於是,在第一誌願,我最終填了牙醫。
       我不斷地以為自己的人生在下一階段將獲得更多的自由與快樂,結果人生前面已經被禁錮的選擇把人步步緊逼,路已經越走越窄,而你卻以為出了這條路,你還有廣闊的世界,還有重來的機會。可是,放眼望去,那麽多庸常的人生,有誰出走過?也只是在他人的文字塑造中,看到一個未完成的自我罷了。
       來到大學,我才發現曾經的自己,除了網絡上醉生夢死的娛樂,除了幾個特別依賴的好友,其余空空蕩蕩,空心的內在只能裝滿閉塞和抑郁的臟水。對世界和他人的苦難視而不見。那時貪圖的,大概是一種神經質的存在感,越扭曲,越有鮮明的存在感,於是沈溺在自我陶醉和自虐的漩渦裏。
       那時候,我站在大學圖書館的窗邊,外面是白雪和黑鴉堆積的梧桐樹。我聽著鴉鳴和落雪的聲音,閱讀的是三島由紀夫、顧城或是尼采,這樣既是純美又充滿憂郁陰暗暴力的文字。這和曾經沈迷網絡小說沒有任何區別,只是多了許多惡心的顧影自憐。我將過去的自己一寸一寸捏碎,又拿著別人的模型,想要將自己修補成別人的樣子。這真是惡心啊。
       也許,是時候了,我該借由自己的文字,去真正面對自己的內心。唯有如此,才可能獲得真正的自由。一種只能夠由我的內心做主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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