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ooting on me and Die in the sea

1.
高鐵或減速或不減速,總之以高速駛過站臺時,會發出震天響的龍嘯聲,我雖沒見過龍身聽過龍吟,但怎麽想象都只能往神物上代。這聲音會大到蓋住耳機裏的音樂,造成世界這一刻只有高鐵聲的感覺,它極速,迅捷,聲勢浩大的掠過我,然後其他聲音又一點點回來,我坐在高鐵裏時,車廂多數情況下無喧闐,也不覺得它開得多快,站臺上的我以靜觀其動才能發覺巨變。
五一勞動節的這天晚上我坐車回家,窗外天一點點暗下去,耳機裏放一首diss,有路燈陸陸續續開了,人氣一寸寸下去,又被城市的照明一寸寸頂上來,可能這就是能量守恒吧。
到站了,下車抵達虹橋。
2.
我在虹橋換乘的這麽多趟次中,唯有此次是出站離下一趟進站如此遠的,從頭走到尾,天已經完全黑了,人還是非常多,途中撞見個小姐姐,頭發非常長,走得很慢,但好看到我步幅邁過她好幾個身位後還是回頭去追望她,再轉頭時又險些撞上人。
右邊坐著一個公放看大電影的大叔,左邊另一排也坐著一個公放的大叔,但放的是小視頻,聲音拉滿,手機裏有個藏族女孩在飆高音,非常大聲,男人越是動情地跟手機唱起來,前排一個嬰兒越是啼哭。
3.
我以前埋怨過家裏明明有車為什麽不能來高鐵站接我回去,我暈車比較嚴重,坐在車上能睡覺絕不睜開眼睛,能靠哪絕不輕易坐直,天很黑的時候往玻璃窗一看,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疲憊的臉,再換焦去瞧外頭世界,才能知城郊夜晚,然後又會不自覺看到反射出來的另一排,女人忙著哄孩子——五一出行的小孩特別多,男人忙著睡覺或看手機,前排有個人在寫代碼,似乎是代碼,總之是一整頁我看不透的畫面。
在高鐵上睡覺像天上人間,一覺睡醒已過兩個城市,像天上一覺人間幾年,沒什麽區別的。但我感到我的身體逐漸地疲憊下去,為了抵抗暈車而一直佩戴耳機,等我醒來時已經因為耳朵的刺痛無法再度入眠。去年的五一我在家準備考試,焦慮復習,裏面的五一我聯系到一位考研學長,焦慮沒有絲毫減緩,但我已能更從容應對。
從無錫出發的下一站,只間隔五分鐘,我打下這段字也只剛好五分鐘,準備度過今年最後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假期,男人已經不再唱,可那個嬰兒仍舊哭。
4.
等著下車的人都略有心事的樣子,沒有疫情前我總愛透過反光載體去觀察每個人的面部表情,有了疫情後大家都戴上口罩,我便越發正大光明地觀察起來——感到臉燒這事兒得別人看全我臉才奏效,故口罩也是社交面罩。
節假日開車的人都有點煩躁,一路上我聽來接我的家人抱怨路況問題,在時不時的抱怨中我又睡著了,夢裏我的耳機落在高鐵上,一下驚醒,發現我弟在拍我臉。他感冒了,聲音很啞,鼻子不通,一個月不見,又長高了。
5.
家裏來了位客人,比我早兩天落腳,從廣州飛來,看著我從小長大,稱小奶奶。她是奶奶一輩子的知交,曾經因癌癥做過化療,所以即便比奶奶小十幾歲但身體上非常容易疲憊,奈何有顆極度好用的頭腦,兩人搭檔出行基本上我補你短板、你勻我長板的狀態。
小時候在楊浦弄堂住過一段時間,被一個半仙摸過手,說我掌心紋路重,以後是操心的命,但似乎好在這苗頭如今都未顯露出來,反倒命格像移至了奶奶身上,但她似乎是一直如此操心,又或不是,我已經理不清楚了。
這些事都無關緊要,緊要的是在我每況愈下的視力危機中,我終於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去查找論文發現一個論點——視力的退步與距離關系並不密切,反倒是光源——自然光下可以緩解視力退步趨勢。或因視力,又或是遠離友人太久,我坐在半露天大堂學習時,感到身處自然似的無比寧靜新鮮又無比安靜寂寥,她們的生活軌跡已去我甚遠,我又因感到如此而萬分恐懼。我不可避免地看到周圍逐漸的分離,林同學的三個舍友都不選擇考研,現在也是物色工作的時刻,從下周開始他們每周只用來學校上一節課便可,剩余時間都拿去實習了,我這時才醒悟過來,成年後的分別並非存在既定時間節點,高考離別是定義於那一天,交卷回家的那個時刻,或是說,畢業典禮的那個時刻,但這次不一樣,從下周開始舍友們都陸續去實習,彼此生活軌跡漸行漸遠,到畢業前匆匆回想才會發現噢原來大半年時間我們都並未打過許多照面,便慢慢淡出對方的生活。大一時我暢想畢業那刻我們前後搬離宿舍,未曾設想原來時間線將會拉得如此漫長。
戴上耳機,在寢室裏參加線上茶話會,我會羞於出聲表達內心剖白,總擔憂於若是旁人聽去,會不會教人覺得此人無比奇怪乃至無聊,每當想至此,我都會徒生濃烈的尷尬與羞恥。並沒有找到解決的辦法,只得尚且擱置,眼下做事情只能硬著頭皮做。
6.
上熱處理課,講熱處理材料歷史,提及西安半坡遺址。
同學:西安,西安什麽都是假的。
我:真的假的?
同學:真的。
7.
前段時間去幹嘛了,去看創4了。
我初中寫東西的時候,開始對小學階段喪失興趣,高中寫東西時對初中校園生活喪失興趣,到了大學則盡失高考前對校園生活的好奇。可能因為人若被推著往前走鮮少有閑時向後看,但我要說的與這皆無關。以前我在門外,看待綜藝選秀像遠觀飛蛾赴火,秀人因一些耀眼光熱湊錢湊前去沾染燭炬,遠觀人站於暗中只能見她們並未發光,而被炬淚多少燙傷,悔恨、怨艾、夏令營感情,沒什麽是真實與值得留念——我以前心態就是這樣,無聊人看無聊秀,每個人都有自己獨一的生活,為什麽要為無二的劇本人設偏移重心。
但有天回家休息的一個下午,我點開了兩大舞皇的初舞臺,直直地砸入坑底而且焊死出不來了。有段備考倦怠期,學不下去就拿出Santa在床上學中文的視頻看,瞬間充滿精力。能量守恒定理解釋:能量能從一種形式轉化成另一種,能從一個物體轉移至另一個,但不會憑空消失也不會憑空出現。感謝科技發達的同時,也嘆然從高中物理課本學到的知識,居然時隔如此久才變現。
8.
對人類來說時間像箭矢,哪怕我看過諸多紀錄片都告訴我,時空只是一個切片,過去現在與未來發生在所謂同時,時空像是一個土司,站在觀測點坐不同角度的切片,一個界面上會同時存在past present future,我能理解,但生活中我是一個普通的三維碳基生物,時間像我原地擲出的箭簇,落在水平延申的遠方,它像佇於遙遠一隅投射而來的一點,沖我搖手:向我開弓。
這個月教育部還是工商部(具體不記得了)發了一篇部署戰略文章,裏面提到一嘴大致意思:現下文科生太多了,應當減少文科生的數量,大力發展理工科。我開始思考人文社科與自然科學之間的結締。讀《費馬大定理》時——這本書雖因我的怠惰仍未看完,但知曉到一個新觀念——數學的各個分支之間都是孤島,數學家們最終的希望是孤島之間都有橋梁。或許很多學科的很多部分都是孤島,學一種專業的人站在一個孤島上遙望另一座孤島的草木高樹,有人嘗試從這遊到那邊,也有從那邊遊來的人,但總有人終一生之力在完成這邊與許多那邊其一之間的橋梁,當然也有人奉獻一生為得一座孤島的穩定。或許人文社科的群落距離自然科學群落有上千海裏遠,又或許很近(誰規定這不能在雙曲空間中呢),但即便遙遙相望也可能存在糾纏與共鳴吧。
我不知道,這個問題沒有答案,只有思考。
“人文學科與社會學科是最沒用的學科,因為它無法直接解決或提高社會生產力。但是它又是最有用的學科,因為社會就是人與人之間關系的總和,只有研究透徹了人和人的關系,才能從思想上解決社會進步的問題,這恰恰是人文和社科關註的問題,而自然科學是無法解決這一系列問題的。”
茶話會上我講這個答案拋向素未謀面的網友,也無人能回答我的求詢,逐漸地我更茫然起來。魯迅先生曾給教育部寫過推廣美術的文件,名為《擬播布美術意見書》,提出了缺乏美術土壤的那時中國,實用主義與美術之間在世人心中的矛盾問題所在,但我仍舊不懂。我問自己:我想幹嘛。甩下筆,出離狂躁,極端憤怒,歸於平靜。我想在地裏狂奔又急停,我想在海底高飛再俯沖,在月上自刎來看噴射的血沫因只有1/6的重力而斷聯成紅珠玉,赤豆莢,朱色成粒,絳點眉心,在奇點附近下跪親吻上帝腳踝,祈求宇宙將我拆碎帶回137億年前爆炸當刻,我四下逃離,八方躲難,我們彼此不再相見。
王國維說天一百兇成一詞人,而於我,天以十兇十難十不得成一廢人,沈屙致使疼痛,病竈久不見醫,有人生而為玉,有人葬落海底,向我開弓,請向我開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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