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小鎮青年

我從來沒有像今年這樣待在縣城的家里這麽久。出生於藏區小鎮,長於縣城,在四川第二大的城市讀高中,在首都念大學。我一直在遷徙,所處的環境越發廣闊,所見所聞在變多。然而滑稽的是在此特別的、臨近畢業的緊要關頭,似乎有意安排似的,我被困在這個小鎮。
關於居家隔離、遠程辦公已經有很多論述。李如一在《一天世界》播客第七十九期里說:
    ……有的人甚至為此(居家隔離辦公)尋求心理醫生的幫助。我當時一聽覺得,哇,那如果這樣的話,像我們這樣的人不就是病入膏肓了嗎?
李如一口中的「我們這樣的人」指的是基本不用到固定辦公場所坐班的人。某些職業天生具有遠程特性,比如記者、作家、獨立開發者等等,這些人已經很適應透過屏幕辦公了。但是也正如李如一所說,可能不適應 social distancing 才是正常的,而他那樣的人才應該看醫生。
若不是這次疫情,我可能沒意識到自己幾乎喪失了和家人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處的能力。春節期間我的預測是至多需要在家里住到三月,然後返校。三月 —— 大概就是我和家人互相看不慣的臨界點。現在快八月了,我敲下這行字時還坐在家里的餐桌前,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
我和家人幾乎已經過了互相討厭的階段,進入井水不犯河水的生活模式。我一度納悶世界上怎麽會有到中年還跟父母住在一起的人?我是絕對受不了的。現在明白,也許我才應該看醫生。
身處小鎮與身處都市最大的不同是什麽呢?也許就是人與人的關系:小鎮就是中國,而一群人就是小鎮。
這半年來體重跌了不少。母親總在我耳邊說,你看吧,這樣的生活適合你,瘦下來健康。但我最清楚體重跌下來的原因。
體重下跌,來自於不健康的精神狀態和健康的生活狀態。當我在家辦公,我沒有必要與任何人打交道,結果便是我不與任何人打交道。而在小鎮,拒絕與人打交道是行不通的,只面對自己時,負面情緒就開始蔓延。
一個重要的人對我說:我覺得你沒有很愛自己。後來我明白了,如果我在乎自己覺得重要的人,那我要愛自己,只有這樣才有可能維護健康的關系,否則一切都是只存在於腦海里的煙花。
六月份搞砸了一些事,自己也受了一點不大不小的打擊。好在有朋友不離不棄,先是陪我長談,大罵了我一頓;接著教給我上面這個道理。我逐漸緩過來之後,帶著愧疚決定成為更好的人。
每天六點半準時起床,出門晨跑;晚上在瑜伽墊上做一些力量訓練;咖啡、糖都減少攝取;晚上盡量在午夜前睡覺。效果很明顯。這些天縣城雨季,早上經常下雨,跑步也無從進行。有時蒙頭一睡再醒就是九點,我會有點惶恐,感覺自己浪費了一個上午。晨跑確實改變了一些東西。
關於自我認識,我曾經與好幾個朋友聊過,但似乎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類似困擾。僅當理想、見識、能力三者不匹配時,這種苦惱才尤為嚴重。我在 Twitter 上說:
    ...不過我最近的感受是,相比起整天把正義、理想、社會秩序掛在嘴邊的人,喜歡吃、關註自身、關註身邊事物的人宜人度顯著更高。
但我從不避諱「理想」這個詞。大家羞於談起自己的遠大理想和細膩情緒,只顧著說一些不上不下的廢話。這是一種逃避,因為你對自己的期望就是你的理想。不去思考理想,那就活得不明不白。只是不可否認:認識金价自己往往伴隨著失望和痛苦。
去年雙十一趁打折買了各色的 DNA 測試,收到報告上赫然寫著:「創造力一般」,我大失所望。這樣從天而降的定論我可以不服,但某些蛛絲馬跡卻不得不服。
在小鎮生活的這大半年,我逐漸心安:掛在嘴上的、心心念念的遠方,它終究只是遠方;眼前可感知的,是樓下面館,是菜市場喧囂,是步行街的熙攘。我終究是一個俗不可耐的小鎮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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