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昨日大雨

這樣的大雨也只在上海見過,姑且算是南國的特產吧;我的老家在北方,且不論秋冬如何幹燥,就算是盛夏,也未曾見過這麽大的雨。
開始也不過是些滴滴點點的水珠,淋在身上頗感舒適,大有“無邊絲雨細如愁”的味道。然而不久就漸漸大了起來,起先撐著傘還勉強可以在雨裏行走;走著走著,就聽見身邊劈劈剝剝全是水聲,走不多久,全身都濕了——最先遭殃的是不時踩進水窪裏的鞋,接著是雨傘不能遮蔽的褲子,爾後連傘蓋下的襯衣與頭發都不能幸免了——心裏就驚懼起來,仿佛再走下去就免不得一場感冒了。
在檐下躲雨。雨不見小,反而是越下越猛、越下越急。路邊停著一輛車,原來還能隱隱約約聽見馬達的轟鳴聲,然而過不多時,就只剩下隆隆隆隆的雨聲了——那聲音仿佛幾輛卡車鉚足了勁兒在公路上奔馳,又好似天神掄起他的鼓錘在大地上狂怒的宣泄——簡直要把人淹沒在聲音的海洋裏,什麽也聽不見、什麽也感不到,只有四周迸濺的驟雨。
灰雲陰陰地向下壓去,就好像有千萬個纖夫拉著似的,往下、往下,直壓到路旁的高壓線塔上;那塔尖都要把天捅開一個口子了!雨從天上奔湧而下,接著天、連著地,茫茫的一片珠簾般的水霧,就好像飛湍瀑流一樣,抖落到地上,在水窪裏打了個旋,又濺起幾拃高的水花來——於是我也分不清到底是雨從天上來到地上,還是水花從地上飛到天上去了。
我禁受不住雨的狂怒,不再做回家的打算了,只好狼狽地回學校。一直到晚上六七點鐘,雨才偃旗息鼓,不再那麽咄咄逼人了。
回家路上,我想起了魯迅在《雪》裏的一句話——“暖國的雨,向來沒有變過冰冷的堅硬的燦爛的雪花……他自己也以為不幸否耶”。他的本意大約是把北方的雪和南方的雨 ( 以及雪 ) 作比較,好借後者的柔弱突出前者的恢弘——然而他錯了。
南國的雪雖然不及北方那般壯麗,沒有千裏冰封萬裏雪飄的氣勢;然而江南的雨卻是絕不曾有半分軟弱的。當他歷經數日的燥熱時,當他被太陽壓迫到擡不起頭時,他也是要反抗的——這反抗也絕不會是像瀝瀝小雨一樣柔弱可欺的。他不僅要把壓迫他的太陽遮蔽,還要向所有旁觀這場驟變的人類宣告:見識到了嗎,我狂怒的濤瀾!我是絕不能受半分欺壓的!
我愛這南國的暴雨,他的後面,站的是對於所有壓迫者不屈的反抗,是我們中華民族得以雄與地球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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