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雞毛

剛剛搬到昆明不久,找了一份勉強能糊口的工作混日子,整個人完全沒有鬥誌,但也還過得去。
今天是上班的第二周,試崗期剛過,按理應該去辦入職了,但不知道為什麽一直拖著,到了下班也不想找主管把這事兒解決了。
很多人都說昆明是個很好很美的城市,我一點都不否認,在我眼裏,昆明、成都的生活節奏很舒適,沒有一線城市繁華,也沒有一線城市急躁,很適合混吃等死。
曾經在武漢上學又在武漢工作過兩年,做排版,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公司在出版旺季時候的狀態,整個出版城來來往往都是送稿子的人,有的是上市大公司精心挑選的稿子,有的是民營小作坊輾轉多方才拿到的稿子,鼓鼓囊囊的文件袋裏可能是某所高校的習題集或者某個專業的研究生教材,也可能是某位作者剛寫完的手稿,來來往往好不熱鬧。
記憶最深的是一九年十月,那時候在一個規模很大的排版公司上班,辦公室在光谷附近的萬科大樓,占地面積據說有六百多平,我沒量過,感覺只多不少,每天人模狗樣地去上班,從樓裏出來,刷卡出門的時候感覺自己身上都帶了一股所謂的精英氣息,下巴都不自覺地揚了起來,特別狗仗人勢。
不過自己什麽樣也只有自己知道,八月後期,我負責了公司三個地區的語文教輔排版,正文、練習冊、參考答案等加起來,一套大概三百到四百頁不等,這三套語文教輔從排版到改樣都由我一個人負責,期間又排了一套還是兩套英語,改了幾套物理和化學的二校三校,直到十一長假開始我依舊在陪著物理組定稿,一號淩晨三點到家,買了燒烤回去和室友一起吃,十二點又回到了公司一起把畢節還是什麽地方的物理定稿了,所有工作搞好之後,窗外燈火通明,直到我二零年一月離職的時候我的十一長假都沒有休完,離職的時候我零零散散的假期還剩七天半,這是工作半年攢下來的假期,不含年假。
我是六月份到的公司,當時我不僅是組裏年紀最小的排版,甚至是當時分公司最小的工作人員,不過這個年齡對我沒什麽壓力,反而給組裏其他幾位排版員造成了一定壓力,年紀還小,意味著不怎麽聽話以及什麽都不懂,教輔排版是個講究技術、經驗與手速的職業,而且我不會用五筆。
後來才知道她們最擔心的是我面試的時候職業經歷是虛報的,怎麽可能才畢業兩個月排版已經做了一年多呢?
一起吃飯談起這件事的時候我已經要離開武漢了。
同事說起這件事的時候語氣帶著認可,她已經做了八九年的排版工作了,我聽得有些心酸,這一行挺不容易的,她那樣的手藝已經進頂了,而我拿的工資和她沒差多少,大家憑本事吃飯,我本事不如她,但她已經沒有多少可以發揮的空間了。
在那之前我對同組的幾位同事多多少少有點怨氣,原因也很簡單,大公司的同事相處起來多少會有點小九九。
剛到公司的時候她們覺得我大概率是個拖油瓶,什麽都要麻煩她們幫忙,馬上旺季就要到了,她們沒時間帶孩子,都沒什麽好臉色,後來發現我完全可以自生自滅,面試時說的一年工作經驗也不是騙人的,開始建議我直接轉正留下來給她們減輕壓力,後來因為我沒有結婚沒有約會,周末調休她們也有了可以選擇的人,總編王老師每次都會很抱歉地和我說“要不你周一再休息”。
再之後,每個人開始負責不同地區的科目,她們把語文分給了我,甚至希望我從八月到來年二月將十三個地區的語文負責到底,我一開始以為是因為語文排版相對簡單,後來發現她們和語文組的幾個編輯都不太對付才覺察出問題來,語文組的主編比較龜毛,做事特別較真,是個大姐姐,快四十了,還沒有結婚,組裏的幾個人對她都有些看法。
也是在聚餐的時候我才知道,之前已經離職的組長,也就是把語文組全部交給我負責的那位姐姐在一次領導開會的時候哭了,起因好像是語文組的編輯在開會的時候說我做的很好,做的很仔細,她們的要求全都滿足了,三校之後基本都能定稿,效率很高。
這麽一聽就更顯得其他幾個組的進度慢了很多,組長的壓力很大很大,聽了這話總覺得是在陰陽怪氣,在會上就哭了出來,那時候的她也已經申請離職了,只是上面一直不批。
幾年前反應真的很遲鈍,組長不知輕重一開始丟一份物理稿子和一份版式給我就不管了,我也沒覺得奇怪,排版嘛,有版式就行,照著來就好,排完了不合理的統一再改,理科類充其量註意一下圖片大小和字母大小寫的問題,沒毛病,這些要求我都懂,要離開的時候才想明白,人家是真的不想搭理我,不過人家也沒義務搭理我,一直到後來都有些界限分明的意思。
那時候和同事相處得不算太好,一來太忙,二來有代溝,我也是直到提交離職申請和大家第一次吃飯的時候才感覺到自己被接納,吃過那次飯之後,我知道我自己不久就會離開公司離開武漢,很多東西也就沒太顧忌,坦然地說了一些她們聽起來可能不太舒服的話,比如排版流程,比如薪資,再比如對新同事的態度。
現在再想想那時候的自己完全就是個棒槌,什麽話都往外禿嚕,不過也很爽。
在公司上班的最後一天我把小學部的主管懟了一頓,特別硬氣,我這輩子大概也不太會再像那樣硬氣一回,敢說你是錯的就是錯的,說你的書有問題就是有問題,零零散散說了六七條理由,一點面子都沒給,氣得她摔了稿子就走了,我也過分,回去辦理離職的時候買了幾百塊的奶茶,把主管和幾個科目的主編還有排版組以及關系不錯的編輯都請了,小學部那邊我誰都沒理,總編王老師一邊給他的富貴竹剪葉子一邊笑我,我可開心了。
對武漢的記憶留在了一場大雪裏,我收拾好所有東西,提前把要寄回家的東西叫快遞小哥取走,給爸爸帶了五條黃鶴樓,給媽媽買了兩套衣服,我背著個小包提著電腦去機場,真的好冷好冷,武漢那鬼天氣,熱起來要命,冷起來也要命。
今晚下班,主管說業績不好要帶大家去路招,我沒去過,但我想到了上學的時候學校組織的賣報紙活動,一群人捧著報紙去光谷天橋晃蕩,有點意思又有點羞恥,不過我沒去,和室友繞著湯遜湖走了一會兒就回宿舍睡覺了,壓根沒去光谷,前兩天才知道那時候特別喜歡去的光谷書城已經永久關閉了,心裏別別扭扭的。
主管說工作量不夠的要去官渡古鎮路招,我想弱弱地說我的工作量夠了,但又覺得這好像不太合群,就沒說,全當是體驗生活,也許哪天心血來潮創作的時候就能用到這個有點特殊的體驗感呢?
然而後來我還是沒有去,另一位主管發話,我還沒正式入職,可以不用參與,我差點跳起來贊同,嘴上還很心平氣和地說“真的嗎”。
和同事聊著天往租了房子的小區走,沒幾分鐘就到了,吃了份味道還不錯的米線,期間一直在看《六爻》,那是我看的第一本P大的書,白月光,最近在重刷,感想良多。
進門的時候才想起來昨天沒去辦門禁,樓下的門打不開,呼叫中心全憑運氣,運氣好三秒開門,運氣不好就等吧。
一起等門的是一位很風趣的大叔,聊天的時候雲南方言夾雜著普通話一起,切換得隨心所欲,我也被帶著一句方言一句普通話地聊了很久,第八次按的時候,門開了,大叔開玩笑說這門還挺刁鉆,非要選一個吉利的數字才開門,出電梯的時候,大叔做了個敬禮的動作說拜拜,特別像個朝氣滿滿的少年。
就很奇怪,看見他這樣說再見我就忍不住想笑,不是覺得違和,是覺得很開心,笑完神清氣爽,看什麽都順眼多了。
突然發現我這人還真挺容易討好的,總是在一地雞毛的時候被一點小事把壞心情都趕跑,幾年前差點因為一份打包的米線哭出來,現在跟著一個大叔笑了好幾個小時,瘋瘋癲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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