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故事

故事開始於一張從後排傳過來的字條。
如果沒有這張字條,她還是一個好學生,至少她一直這麽想。
她在起哄聲中打開那張皺巴巴的字條,上邊歪七扭八的寫著「班長,國慶一起出去玩吧!」
她回過頭去,尋找這張字條的主人。她第一次仔細觀察這個男生。陽光,調皮,常常被老班教訓,成績平平,是她作為班長除了記住姓名不會再過分註意的類型。
她疑惑的望著他,他害羞的沖著她笑。
放學打開手機後,果然看到了他的消息。他表達了歉意,表示是大家的鬧騰才讓紙條最後落入了她的手裏,但同時也再次邀請她國慶一起出去玩耍。
她說沒關系,同時也拒絕了他的邀請。但是,從這天開始,他們開始頻繁的聊起天來。
她的成績開始飛速下降,他的成績卻在穩步上升。
在她第一次考試失利後,她在課桌抽屜裏看見了一只寫滿了字的紙飛機,不乏是一些安慰之語。
後來她在課桌裏放了一只粉色的鐵盒子,用來裝糖紙疊成的紙飛機,滿滿一盒,好多種顏色。她希望他發現,也希望他永遠不要看見。
她常常因為管不住班級紀律而被調皮的小男生氣得哭鼻子。他在元旦茶話會上跳鳥叔的江南style逗她開心。
他靠著一次化學第一的優異成績成功的向老班申請到換座位的機會,成為了她的同桌。
他喜歡打球,但是他腳腕有傷。她不給他打球,他每次打球前會報備,會軟磨硬泡好久,她最後總是同意。
她小中考的項目選擇了50m。他打籃球的時候,她就和周圍的同學練習跑步,沒有剎住,撞倒了平時一起嬉戲打鬧的男同學,滾作一團,也流了鼻血。他從球場沖出來,把男同學打了一頓,又跑回了球場。她止住了鼻血後,讓他給男同學道歉。
他們在小中考的考場上交換幸運硬幣,他們最後都拿了滿分。
她看見過他因為父親的嚴厲在教室的後窗邊掉過眼淚,她攥著他的衣袖安慰,心裏抽疼。
她過生日,他騙她忘記了,卻在晚自習結束後捧來帶著聖誕帽的大禮盒。
他住校,她走讀,為了多呆一會兒,她可以磨蹭到走讀的學生走光了再出校門,雖然校門口等待的父母每天都會罵她。
她的成績越來越差,他的成績越來越好。她開始整夜整夜的不睡覺,有時甚至恍惚到交上空的作業本。
他們一起考上了同一所高中,他在快班,她在慢班。
初中畢業的暑假他和家人去橫店玩耍,給她帶回了兩個晴天娃娃。
初中同學聚會,他在ktv抱了她,她想掙紮,他說給我抱抱,她就由著他了。
高一的軍訓,諾大的操場,他望著她,她也在找他。
他的光芒越來越刺眼,她只想逃跑。她的臉上開始瘋狂長痘,她的成績也沒有再追趕上來。
他說她把自己鎖以來了,他讓她不要擔心,他說自己是鑰匙,鑰匙永遠不會丟,會一直藏在他親手給她拼成的大笨鐘裏。
她開始排斥和他同時出現,她不敢和他坐在一起吃飯。
他和她的班級在學校的夜行軍活動中遇見了,他在擦肩的瞬間問她冷不冷,餓不餓。她哭了。
學校另租了場地做補課用,去往補課路上的那個雨天,也許是他最後一次嘗試靠近。她給了他一把傘,他隔著好幾米跟在她後頭。
後來,她聽說他有了女朋友。
他們還在同一所學校,他們沒有了聯系。
他們從此再也沒有並行過。
她後悔過,她恨自己自卑膽小又懦弱,她恨自己開始結束永遠都處於被動中。
但是她依舊感謝這個把紙飛機擲到自己心間的男孩子。
她曾經問過他為什麽喜歡自己。他說初二的一次午休沒睡著,回頭看她給班級出板報,累得趴在椅子上睡著了,就那一刻,就喜歡上了。
故事開始於我轉頭的一瞬間。
恰好的時機,恰好的她,恰好的我,恰好的心動。
我坐在教室的倒數第二排,那個中午,我沒有睡著。
背後那幾個出板報的優等生,窸窸窣窣的寫字畫圖聲讓我不耐煩的回過頭去。
我看見班長正對著我,手撐著椅背,沈沈地睡著了。前所未有的心跳加速的感覺,讓我不知所措。一直到我意識到自己呼吸急促的時候,我才知道剛才自己一直憋著氣怕呼吸聲把她吵醒。
從那一刻,她闖入了我的視線裏。事實上,我和他們這些尖子生一直沒什麽交集。
她個子矮,坐在第二排。下課也不活動,不是在座位上刷題,就是和前排那幾個調皮但聰明的男孩子說說笑笑。
她管不住紀律的時候就會說我去告老師了,但其實她一次也沒去過,只是嚇嚇我們。前排那幾個男生總是擾亂自習紀律,她被氣得雙眼通紅,但還是一樣的好看。
她的視線從未和我交匯過。
她有時會犧牲自己的午休時間監督我們,我發現她會觀察哪位同學流汗了,然後給他們扇風。裝睡的我也享受過這種待遇。
她短跑超級厲害,運動會會報50m和4✖️100m的接力。
她跟老班道歉表示自己生病起遲了,沒能準時帶我們早讀的時候,我正好從她身邊經過。我從來不知道嗓子啞了,聲音也能這麽好聽。
我看她升國旗,看她領我們宣讀入團誓詞,看她參加朗誦比賽,看她給我們開班會,我看見她所有熠熠生輝的樣子。
我寫下那張紙條卻沒有勇氣交給她,但是紙條還是在起哄中跑到了她的手裏。
我看見她回頭,錯愕的盯著我,又在上課鈴想起的瞬間匆匆回過頭去。
道歉。我為我的冒失向她道歉。她拒絕了我的國慶邀約,但接受了我的道歉。我並不灰心,因為我發現她是個很好相處的女孩。
我們漸漸熟悉了。
我們的目光常常交匯,但她總會先避開,我覺得她害羞了。
為了離她越來越近,我開始很努力的學習。
期中考試,她考砸了,哭的很傷心,我很心疼。疊了一只大飛機,寫了一些心靈雞湯,塞進了她的抽屜,希望能給她一些安慰。
她常常擺弄的一只粉色盒子讓我好奇不已,但我坐在後面,什麽也看不清楚。當我發現那是一盒裝著滿滿的糖紙紙飛機時,我知道,她也喜歡上我了。
我喜歡打籃球,但是腳腕一直有舊傷,她不太願意讓我去,每次報備時都要哄很久。有一次還是傷著了,同學把我架回來的時候,她就沖著我掉金豆豆,她是真的好愛哭啊。
我知道她練跑步的時候不專心,會偷看我打球。因為我也會走神。所以當她撲向坐他前桌那小子,把自己摔的鼻血直流的時候,我的心跳都快停止了。我大腦空白的沖出球場,二話不說給了那小子一拳,然後我們扭打在了一起。周圍同學把我們拉開後,我望著她的眼睛,我知道她生氣了,不知道是氣我打架,還是氣我打了那小子。關心的話到了嘴邊,我說不出口,立馬跑回球場,遠遠地望著大家把她往醫務室帶。那個小子也跟過去了。沒過多久,她回來了,她向我走過來,我依舊裝模作樣地練習投籃。她先問我剛才那小子有沒有打傷我,然後讓我過會兒去和那小子道個歉,最後告訴我自己沒事。
她給我的生日禮物是一件擺飾。玻璃瓶裏有一個坐在月亮上的姑娘,滿臉幸福地捉著星星。我一直覺得自己懂她想表達的意思。禮物是返校的周一在我抽屜裏發現的,她大概是周末來了一趟學校。
我憑借著穩步上升的成績獲得了自由選擇座位的機會。我只想離她更近。所以在某個晚自習,我搬著我的桌子在老班的笑而不語,同學的起哄聲中堅定的向她邁去。四目相接,我看見她眼角藏不住的笑意。她很快又埋下頭去,我知道她在裝模作樣的寫題。因為直到我把桌椅安置好,在她旁邊坐下時,她臉頰上的緋紅還沒散去。
雖然是隔了一條道的同桌,但我依舊很滿足。她看著黑板時,我就看著她。不過自從我搬過來之後,她每次聽課都用右手托著腮,我只能看見她的右耳和頭發。
最好的一點是數理化她不會的題,我可以直接講給她聽,就隔著這條過道,我很耐心的給她講,她總是把頭低得很低地聽。前桌那小子雖然沒有了給她講題的機會,卻常常和我比誰的方法更簡單。久而久之,我們竟也成了好朋友。
很久以後,我才意識到,她早就沒有在認真聽課了,也沒有在認真聽我給她講題。她的眼睛裏只有我。
我為什麽在教室後窗哭我已經不記得了。總之和我老爹有很大關系,我們那個時候總不能理解對方。她過來攥著我的手的時候我嚇了一跳,因為她好像從沒這麽主動。她眼裏的心疼我至今還記得,以至於我每每想起的時候都會疑惑自己有多狠心,才會把她丟掉。
她的成績開始一落千丈,是我不夠仔細,事實上從初二的那次月考失利後,她的成績再也沒有回到以前的水準。我看著她越來越灰心,低沈,卻絲毫沒有辦法。
我們考入了區重點高中。但是我進了快班,她進了慢班。她依舊常常出現在我腦海裏,但我不得不承認,高中課業的壓力讓我分神想她的時間變得少了很多。
但我依舊試著靠近她,可是她卻開始逃了。她躲我,甚至連在食堂一起吃飯也開始排斥。我想把她拉起來,她卻任由自己往下墜。
這所高校有夜行軍的傳統,晚上12點出發,繞著既定路線,在淩晨迎著日出再回到學校。夜裏兩點左右,我們班和她們班的隊伍碰到了一起。我看背影就能認出她,她還是小小的,只是看上去很孤單,以前她很愛笑,周圍有很多朋友。我心間泛酸,湊過去問她冷不冷。她先是嚇了一跳,看清楚是我之後,笑著像我搖了搖頭。我沒來得及多說,我們的隊伍又得走了。我走了幾步,再回頭看她,她哭了。
我在一個下雨天,把她丟了。去學校租來的場地補課的那天,我在教室門口等她,想和她一起去。她把她一把很漂亮的碎花小傘塞給了我,卻沒有和我一起撐的打算。我跟在她後面,像每次去食堂跟在她後面一樣,我知道她希望最好有個兩米的距離。我看著她垂頭喪氣的背影,卻怎麽也不能把她和當年那個神采奕奕的少女聯想在一起。她好像再也不會發光了。
她意識到自己真的被丟了的時候,發信息問我:我們就這樣了?我說:嗯。
失去聯系後,我好像才真正開始了我的高中生活。
後來,我一直在想,她為什麽不問我:我們是不是分手了?然後我猛然意識到,我竟從未和她交往過。我沒有對她說過:我們在一起吧。曾經的老師,同學,甚至還有我自己,一直以為我們已經交往兩年多了。
我好像從未真正了解過她。
她的驕傲,她的自卑,她的不安。
故事其實開始的更早一些。
紙條是在我的起哄下傳到她手裏的,但如果我知道以後的事情會那樣發展,我不會這樣做。
我坐他右後方,我很愛觀察他,看到他低著頭若有所思的在一張小紙條上寫著什麽時,我很好奇。我看他像做賊一樣卷起小紙條塞進口袋,沖著每天都望著的方向傻笑。
那個方向是班長。那些蛛絲馬跡再次縈繞上我的心頭,其實早就註意到了,只是不願意細想。
在寫完「新學期,新氣象」的板報大字標題後,我習慣性的想要尋找他。我踩在課桌上回頭的一剎那,看見她癡癡的盯著倚在座椅上睡著的班長。他沒有註意到我像他看班長一樣的看他,是的,他從沒註意到。
他突然間開始好好學習了。我們之間的交流變少了,以前的課間,就屬我們兩最鬧騰,能從教室前門打鬧到後門。但我清楚,這是兄妹間的鬧騰,因為他一直認我當幹妹妹,我們那時總愛稱兄道弟。
我見他把這張紙條一會揣在兜裏,一會展開看看。真的莫名來氣,他以前從來不會這樣。他總是果斷的。仗著幹妹妹的身份,我一把奪過紙條,戲謔道:「讓我看看給誰寫的情書。」紙條上的內容出乎意料,只是一個遊玩邀請,但是對象卻不出所料。周圍的同學跑來圍觀,紙條就在大家的起哄聲中跑到了它該去的地方。
班長眼神望過來的時候,我看到他臉紅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臉紅的樣子,因為另一個女生。我知道他不會怪我,這也許就是一個必然會到班長手裏的紙條,我的搗亂只是讓它提前了一些。
當晚,我就收到了他的信息,他跟我說自己真的好喜歡班長,於是,包括我在內的好幾個和他玩的不錯的同學都成了他的親友團。
其實,我覺得他不用擔心,誰不會喜歡上一個陽光,幽默又溫柔的大男孩呢?
我看著他們從不熟到曖昧到相戀到分開,他們的每個階段,我都是見證者。
他們的戀情讓我和班長迅速的熟識了起來,並成為了很好的朋友。
她是一個很好的女孩。我羨慕她,我羨慕她家庭美滿,成績優異,乖巧懂事,更羨慕她是他放在心間上的人。
因為我是他的幹妹妹,又是她的好朋友,每次他們出去約會的時候,總會帶上我。大概是因為,她容易害羞,他又害怕她害羞。想來我大大咧咧的樣子大概減少了不少的尷尬。
後來她數理化成績跟不上的時候,我們恰巧又在同一處補課。我們更加熟絡,我聽著她給我講他們的故事,故事裏讓她心動的男孩和我的是同一個,這個男孩對她是那樣的好,好的一度讓我懷疑和我認識的是不是同一個。因為,他從不會用那樣的口吻和我說話,也不會用那樣的眼神看我,更不會為我做那些事。
我陪她去給他挑過生日禮物。我不明白她為什麽給他挑摘星玻璃瓶,他明明應該會更喜歡那個穿著24號球衣的科比人偶擺件。
我也看見他給她疊紙飛機。我沒有見過這種造型的,沒有很炫酷,但是我也想要。
我同樣不希望他去打籃球,他腳腕有傷。我看見他撒嬌般地哄著她,豎著手指發誓自己不會受傷。如果是我,我一定不會心軟同意他去。他受傷被架回來的時候,她就望著他哭,我也很想哭,但是我不敢。她哭,他就沖著她笑,看上去很傻。
我看見他氣沖沖從球場沖出來,把被她撞倒的男同學揍了一頓。 我知道他為什麽這樣,他每天上課坐在座位上都恨不得把他們兩盯出洞來。我看見他明明很擔心她臉上的傷,又不願意上前關心的變扭樣。他轉而盯著我看了一會,又立馬跑回球場,我知道他是讓我帶她去醫務室。
體育小中考的考場上,我看見他們交換幸運物。然後他們都拿了滿分。大概是我沒有幸運物,所以我丟了3分。
他換座位的那個晚自習,是我覺得他最帥的一次。我看見他笑著跟老師指著她的方向,說:我想做那裏。然後他回過頭又沖我們笑笑,搬著桌子就堅定的向他的意中人邁過去。我看著他的背影,才恍然發現自從他喜歡上她,他真的變了很多,他不再是那個只知道跟我嘻嘻哈哈的男孩子了,她真的為了他的女孩變得更好了。眼前突然就起霧了,我立馬低下頭揮筆做題,但眼淚還是不爭氣砸向面前的化學試卷。我是真心的希望他們兩能一直好下去。
我不知道他們兩之間到底怎麽了。
她說他可能不喜歡我了的時候,我堅定的對她說,不會的,就算全天下誰不喜歡你了,他都會喜歡你。
他對我說他不喜歡她了的時候,我立刻就相信了。
因為他,我總會忽略她。她的沈寂是慢慢的,慢到沒有人註意,她就這麽黯淡下去了,好像她從未耀眼過一樣。
他們消失在彼此的生活裏,好像她們從未有過交集。我依然還以朋友的身份存在於他們各自的生活裏。
上大學後,我向她坦白了自己當年對他的心意。她鼓勵我去和他告白,並表示自己和他早就是過去式了。
我沒有這樣做,我始終不敢有自己的故事。如果做旁觀者就能夠一直保持聯系的話,我希望永遠做旁觀者。
作為旁觀者,我的故事開始更早一些。在他把我推進墻壁內嵌的衛生角,又把灰頭土臉的我拉出來時,我的故事就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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