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花

如果沒有了骯臟,什麽才能稱為純潔無暇?
女人看著懷裏的小嬰兒——是個女孩。
她用手指一遍一遍地拭過嬰兒的面頰,動作極輕柔。
小孩忽然蹬了一下腿,踢到了女人身上的陳年舊傷,女人臉色忽地一變。
笑容僵在了臉上,眼神中閃過恐懼和驚慌。
她捏住小娃娃的腿,大概是被捏疼了,小孩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她輕輕地拍著背,溫柔地安慰著:"哦,別哭,我的孩子。哭是沒有用的。你越哭,壞人就越想欺負你……"
小孩慢慢地安靜下來,又睜著大眼睛看著她——那雙眼透亮,不帶一絲汙濁,像春天盛開的小白花。
女人看著她出了神,沒來由地想到了很多很多年以前的那個晚上。
那一年.她才16歲,如花的年記。
她無父無母,只有一個哥哥。哥哥輟學打工,供她讀書。
他們相依為命,努力度日。
她總想著要好好讀書,賺很多很多的錢。和哥哥一起過上好日子。
那天是她16歲生日。
她穿著哥哥給她買的新裙子——長長的,白色的,走路時,那裙擺就像一朵白色的小花。
她放學到家,發現哥哥還沒回來。等到天黑便出門去找。
她路過一家酒吧,燈紅酒綠。
她有點記不清去哥哥工地的路了。
女孩緊張地環顧四周,想找一個看起來可靠的人問路。
她看到了一個大叔,局促不安地抓著裙子,終於鼓起勇氣向他問路。那大叔上下打量著她,臉上肥肉堆起,擠出一個油膩的笑。他把手放在女孩肩頭,笑瞇瞇地問:"妹妹,去哪啊?"
她本能地意識到危險,轉身就跑。卻被那大權一把抓住胳膊,拖進酒吧旁的小巷子。
她尖叫著,掙紮著,可酒吧裏更嘈雜的音樂聲淹沒了她的呼救,震耳欲聾的青樂。
路過人都匆匆低頭走路,他們見證了一場悲劇,目睹她被拖進深不見底的深淵,無動於衷。
她的指尖在冰冷的墻面上劃過,她的後背在布滿礫石的地上摩擦。她急促地呼吸、痛苦地張大嘴,像溺水的人渴望得到生的機會。她一直在喊救命,無意識地喊著疼。
可她就像落到了地上的花,沾滿塵士任人蹂躪。盡管她曾經純結無暇。
惡魔總喜歡聽到痛苦的聲音,天使的墜落是他們期待的高潮。
過了很久,她一個人躺在小卷了裏。她發現那條巷子原來很窄,可那麽窄的蒼子卻斷送了她整個青春。
此時已經天光大亮。
她身上的裙子破爛骯臟得不成樣,她一身滿身血汙。
她覺得很疼,可已經沒有力氣喘息了。遠遠地,她看到有個人朝她跑來。
是哥哥吧,她想。這次一定把他嚇壞了。她無力地閉上了眼。
女人回過神來。
她又看了看懷裏的小嬰兒。活著太累了,你不該來的孩子。
好半晌,她先是下定了決心。她把手搭在嬰兒細嫩的脖頸上,一點點收緊。
指尖傳來了指甲陷進肉裏的痛。
她睜開眼,覺得一陣眩暈,瞇了瞇眼,入目是雪白的天花板。
原來是夢。
可毫無知覺的雙腿,纏滿繃帶的手,麻木又鈍痛的身體,又在清晰地提醒她,這不全是夢。
她還是那個十六歲的少女。
她盯著天花板,看了很久很久。
護士進來換藥,哥哥也跟在後面。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哥哥看起來像蒼老了十歲。
哥哥坐在病床邊,手輕輕地、顫抖著撫上她的發。她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下意識地想要躲開。她看向哥哥的眼神中,充滿了恐慌,可她心裏清楚,錯的人不是他。
她害怕,發自心底的害怕。
哥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又收了回去。
"妹,哥來晚了。"她扯出一抹笑,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妹,哥要出去一趟,你在這等我。”
她看著哥哥的背影,想喊住他,隔著氧氣罩,她連發聲都那麽困難。
她看著哥哥消失在病房門口。
她沒有等來哥哥,卻等來了警察。
她吃力地坐在輪椅上,怔怔地聽完警察的話。她能聽懂解夢每一個字,可她好像又聽不懂他們說的每一句話。
她的身體不住地往下滑,眼淚流了下來,浸濕了傷口,可她居然感覺不到疼。
電視裏正放著斯聞。一男子入室殺人,酒瓶劃破被害者頸部,當場死亡。男子逃逸時被車撞死。
"嘖嘖,真是罪有應得。"鄰床的老太如是評價。"真沒想到,這麽瘦的小夥子能自己殺死這麽胖的漢子,太神奇了。"旁邊有人附和。
原來事不關己,連人命關天都可以成為談資。
她有看倒在血泊裏的那個人,想到了那只停在半空的手,想到那條臟了的白裙。
“可是,你忘了祝我生日快樂了,哥哥。”
女孩柱著拐權,回到了他們一起生活的小屋。桌上擺了一個發黴的生日蛋糕。
女經換上了白裙,拄著拐,艱難又吃力地爬到了一座高樓的樓頂。在人們的驚呼聲中一躍向下。
風會帶走一切的汙濁與不堪。
她像一朵枯萎的白花,落在了那個窄窄的巷子裏。
她在那盛開過,摧折過。
她在那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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