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翼天使

  00.
  我向天使和惡魔說過晚安,乖乖躺在床上任憑混沌占據大腦。
  
  01.
  再度清醒又是夢中的那一片森林,赤紅的小狐貍跑到我腳邊親昵地蹭了蹭。
  我蹲下身子輕輕揉了揉它的毛發,小狐貍拉了拉我的袖口示意我跟它往林子深處去。
  這次的林子好像和以往有些不一樣。
  我有些疑惑,但也沒怎麽多想,就繼續跟著小狐貍往前走。
  走了不知道有多久,我看到一個背對著我們的人,正坐在湖邊不知在幹什麽。我不由自主地往他的方向走了幾步。
  突然一股細小的拉力傳過來,我低頭,是小狐貍不滿地拽著我的衣角。
  「怎麽了?」我蹲下身子抱起它。
  大抵是聲音驚動了湖邊的人,那人站起身回頭看向我。
  我擡頭時正好對上了他看向我的目光。
  我突然有些緊張起來。但這不合理,我的夢境就應是我主導的世界,怎麽能被一個不速之客嚇到。
  那人一襲白衣,似乎渾身都散發著柔和的光,微微一笑又沖我伸出了手。我剛想起身走過去,卻發現懷裏的小狐貍已不知所蹤。
  可我昏昏沈沈地又睡了過去。
  
  02.
  醒來時我仍然在現實中的房間裏。
  這次進入夢境世界的時間似乎又短了一些。
  我想從床上坐起來,余光卻瞥到了右手邊的落地窗旁,有個穿著白大褂的人正站在那兒,似乎是個醫生。他背對著我,我看不清他的臉。
  我不覺得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的房間裏多了一個人是什麽有趣的事情。
  我躡手躡腳地掀開被子從床上爬起來,右手摸上了床頭櫃上果盤裏的水果刀。
  我盡可能小聲地試圖去靠近那個人。
  那人好像還沒有察覺似的依然站在那邊。
  我手裏的刀抵住了他的後腰。
  「你是誰?為什麽會在這裏?」我問他。
  那人身體一僵,慢慢舉起雙手放到耳邊。
  「轉過來,看著我。」
  他聽話地轉過身來,卻始終不敢直視我的眼睛。奇怪,明明他比我高了將近二十公分,氣勢上卻弱得像個小孩子。
  「你是誰啊?」我不自覺地居然放緩了語氣。
  他突然擡眼看向我,纖長的睫毛顫了顫,在臉上投下一片名為恐懼的陰影。
  我這才開始仔細端詳他的臉。
  眉毛與眼睛都是柔和的曲線,眼尾淺紅,深棕色的眼瞳裏仿佛有星辰在閃爍。高挺鼻梁上若有若無的汗水和緊抿成一條線的嘴唇無一不顯出他的緊張來。
  我看著看著居然失了神。
  回過神來時眼前人已經抱著舉的酸痛的胳膊揉了起來,看到我重新落在他臉上的目光又匆忙把雙手舉到耳邊。
  我嘆了口氣,把水果刀放回果盤裏。
  我拉著他到我床邊坐下,「現在願意說了嘛,你是誰啊?」
  「是,是你的心理醫生。」
  「嗯?」我忽然來了興致,「我得病了?我怎麽不知道。」
  「老師說你病了,病得很重,所以讓我搬來跟你住,順便觀察你的狀況。」
  我才沒生病。
  我毫無征兆地起身,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推倒在床/上。
  「所以你就可以私自住進別人家裏了?」我淡淡開口。
  其實這時我倆的姿勢真的很奇怪,我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不讓他起身,另一只手撐在他身側的床上,怎麽看都像是情侶之間曖/昧調/情的把戲。只不過當時的我沒有註意到這一點罷了。
  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落地窗投在他身上的光被我擋了大半,照在他臉上一半光明一半黑暗。我看見一絲驚惶從他臉上一閃而過,匆忙逃進那片陰翳。
  他避開我的視線「老師說,你同意了……只是你忘了。」
  我忘了?
  我莫名覺得這句話很好笑。
  「好啊。」我笑出聲,「那你就在這兒住下唄……」
  「…醫生……」我俯下身在他耳邊吹氣,「……哥哥。」
  說完我便松開手坐回床上,滿意地看著他紅得快要滴血的耳尖。
  果不其然他反應過來後就捂著臉奪門而出。
  我有點恍惚。我看著四周雪白的墻壁,雪白的床,雪白的果盤,就連透過落地窗前來做客的陽光也是明晃晃的白。
  這裏多久沒人來過了呢……
  我又想起了他身上那件幹凈的白大褂。
  我低下頭又笑出了聲。
  
  03.
  這天晚上我照舊來到夢中的森林,但那只常來迎接我的小赤狐卻不見了。
  我尋著記憶中的路線找到了林中的那片湖泊,那人仍然背對著我坐在湖邊。這次我看清楚了,他在釣魚。
  我走上前去想同他打個招呼,卻被一股巨大的拉力拽離了夢境。
  自從我第一次進入夢境世界以來,這還是第一次。
  我試圖再次進入那片森林,卻怎麽也進不去了。
  
  04.
  第二天我起床洗漱完正準備去做早飯時,卻看見廚房那邊立著一個看不清輪廓的白色身影。我好奇地往那邊探了探身子。
  果然是那個小醫生。
  小醫生穿了件純白色的衛衣,和我家刷成白色的墻壁幾乎快要融成一體。我悄悄走到他背後,靠在墻上饒有興致地看他準備早餐。
  他似乎沒看到我。
  大概是太認真了吧,我想。
  他把熱好的牛奶從微波爐裏拿出來,看到我時動作一頓。
  他把牛奶端到桌上,「你起來了啊。」
  我挑了挑眉。
  「本來想讓你多睡一會,我弄完早飯再去叫你的……」
  「沒事,既然都起來了就快來吃飯吧,涼了對胃不好。」
  我盯著他的側臉看,越來越覺得他像極了我夢裏那只小赤狐。
  可他明明是一身白衣,身上能跟赤狐搭上邊的只有毛茸茸的頭發和那雙深棕色的眼睛。
  「怎麽了?」
  他一句話又把我拽回來。
  我搖搖頭,開始吃飯。
  
  05.
  日子居然真的就這樣一天天過下去了。
  只不過在我意料之外的,原來他也是會反抗的。
  我說要出去買點零食回來,他卻死命攔著我,說什麽也不讓我踏出家門一步。
  我突然有點生氣,揪著他的領子把他整個人往門上撞過去。「咚」的一聲聽得我都有些恍惚卻也不見他皺一下眉頭。
  我踮起腳把下巴擱在他肩膀上,一只手攀上了他的脖子。他咳嗽了兩聲沒再說話。
  「醫生……哥哥……」我故意壓低聲音,「你發什麽神經。」
  我細細摩挲著他的喉結,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回房間待著,要什麽零食我去幫你買。」
  我猛的甩開他的手扭頭就走。
  那天我鎖了房門,無論他怎麽敲門我都不應。
  
  06.
  晚上我又回到了夢境世界。
  不同的是,這次我手邊放了一張弓。
  我又看到了湖邊的那個人。
  我理所當然地認為是他幹涉了我與夢境世界的聯系,於是毫不猶豫地拉開弓,黑色的箭矢在弓上凝聚。
  待我松開手後,箭矢直直地奔著那人沖過去。
  射中了嗎?
  我向前幾步想看清他。
  黑色的箭矢沖進一團暖白色的光源裏消失不見。
  那人站起身看向我,我才發現那團暖白色的光似乎是他的翅膀一般緊緊跟在他身後,一襲白衣像極了傳說中的天使。
  而此時此刻,剛剛被我射中的那半邊翅膀耷拉著,上面纏繞著若有若無的黑色氣息。
  那人向我走過來時我才看清楚,他長了一張跟醫生一模一樣的臉。
  他板著臉不說話,只是伸手把那半邊翅膀生生掰了下來。我甚至能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
  我登時楞在原地。
  那人似乎嘆了口氣,我腦子又開始昏昏沈沈,頭一歪就睡了過去。
  
  07.
  第二天早晨我推開房門時意外地發現醫生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我慌了神,下意識地居然去探他的鼻息。
  應該只是睡著了吧,一晚上就這麽在外面真的不會著涼嗎……
  我想來想去還是連拖帶拽地把他帶回他的房間蓋好被子。
  其實醫生長得挺好看的,我趴在他床邊想,除了愛操心脾氣還倔以外沒什麽缺點。
  我賭氣般在他鼻梁上刮了兩下,悄悄離開了房間。
  
  08.
  「醫生!……」我推開門想喊他去吃飯,本猶豫著會不會打擾到他,卻意外發現他已經醒了,正坐在椅子上,似乎在整理什麽東西。
  醫生忽然手忙腳亂地開始藏東西。
  我皺了皺眉,幾步走上前把他兩只手扣在椅子把手上。
  「你口袋裏,是什麽?」我質問他。
  他卻只是垂著頭一言不發。
  「妄想癥?你還是我?」
  他突然有些激動,想掙脫我的手把那張診斷書藏起來。
  「你今天不給我看就滾出去。」
  「你的……」他略顯疲憊地開口。
  「我的?」我有點恍惚,「什麽,鐘情妄想嗎?」
  「不是。」
  我戲謔地看著他的眼睛,「那也就是說,你是喜歡我的?」
  他下意識想點頭卻收住了動作,慌亂得不知道應該看哪裏,應該是從未料到過被妄想的主人公會是他自己。
  我垂下眼簾。
  「今天晚上來我屋裏睡吧。」我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話。
  「真的?」他似乎很驚喜。
  我轉身要離開房間「免得你明天早上又出什麽事還要我照顧。」
  真是的,哪有病人照顧醫生的道理。
  
  09.
  「晚安,小天使。」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晚安。」我聽見他說。
  
  10.
  我向折翼的天使說過晚安,乖乖躺在床上安然進入純凈無暇的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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