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蕊

00.
我來到這個世界上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雪白的天花板。
我坐起身環顧著周圍陌生的環境。
我好像聽到有誰在哭。
我凝神去聽時卻又沒了聲音。
我離開那個房間,不知為什麽心裏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這個家裏沒有人。我想。我走到衛生間去洗了把臉。
鏡子裏的人讓我感覺又熟悉又陌生。
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麽。
我又回到一開始的房間。
這似乎是間臥室,也是書房。
我走到書桌前,我看到一本似乎被撕扯過的日記本。
日記本被用密碼鎖上了。大概這也是它被撕過的原因,因為打不開。
三位數的密碼從我腦海中浮現。我不知道為什麽,我也懶得去想。我用那密碼打開了那本日記。
01.
今天她回家又哭了。
我不該知道的,但是她作業本上和給我的留言上的水漬太過明顯,我想不註意都難。
這次她的留言格外的多。
「梔子,我又考砸了。」
「明天還有一場考試,怎麽辦,我感覺自己還沒有調整好狀態。」
「我是不是做了什麽錯事,為什麽最近運氣和學業都那麽差啊。」
「梔子,我好怕……」
紙條上的內容以省略號結尾。
我瞇了瞇眼,從書包裏翻出她的試卷。
其實她的成績不算差的,我想,這不過只是偶爾一次,再加上她對自己一貫的高要求……
我望向桌子邊上擺著的手鏈
我嘆了口氣,替她寫起她那似乎永無止境的作業來。
她有什麽好擔心的呢,我想。
三天前,她找到我,希望我代她考試。
我感到很奇怪,便問她緣由。
她落筆似乎很猶豫的,好久才寫下那麽幾個字。
「我太怕失敗了。」
我盯著這幾個字看來許久,終於嘆口氣答應了她。
從那天起她就摘下了她那視若珍寶的手鏈。
這是我和她的約定。自從我出現以來,她就一直戴著她那手鏈,跟我說,只要她不摘下手鏈,就是不允許我出來。
我無奈地只能答應。
可是我們都知道,我的誕生本就是為保護她,這樣一想,我也沒什麽好無奈的了。
02.
她從來不會讓我在公眾場合出來,比如學校甚至家裏的飯桌等等。
每晚睡前她都把手鏈摘下來允許我自由活動,其實也是為數不多的與她交流的時間。
這樣的生活其實很好,至少我認為是這樣的。
直到有一天,她在學校裏摘下了手鏈。
根據她斷斷續續的講述我大概了解了,她是被最好的朋友打了,對方還當眾汙蔑她罵她不要臉。
我又聽到那種熟悉的哭聲了。
這次我知道了,原來是她在哭。
其實她哭的聲音很小,卻像是螞蟻密密麻麻爬滿了心臟,讓人說不出來的難受。
我心裏默默給那個人畫上了叉。
我上衛生間回來的路上又遇到了那個人。
那人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拉住我。
「阿寧,對不……」
我心生厭惡,一把拍開了那人的手。
阿寧?你還不配用這個稱呼。
我那麽用心保護的人,是你需要了就拽過來不需要就能隨意拋棄的嗎?
回到教室裏,我翻出她筆袋裏的便簽。
「那人我幫你教訓過了,別哭了,有我呢」
我如是寫道。
寫完我把便簽卷起來藏在我和她約定過的地方,就準備開始收拾書包。
這個時候,令我不悅的聲音又響起來。
「喲,這不寧大學霸嘛,什麽時候變成左撇子了?」
一群人跟著哄笑起來。
我擡頭瞪了她一眼,這些人就是最瞧不起跟他們不一樣的人,逮著一個欺負一個。
「大學霸別瞧不起我們這些學渣啊,擺什麽架子啊你?」
我擡起頭看她,「誰瞧不起誰,長眼睛的都能看出來,」我掃了一眼她身後那些跟班,「只不過某些人好的不學總愛裝瞎罷了。」
我說完頭也不回離開教室。還好這是學校,諒他們也不敢動手,但願我不會給她惹麻煩。
不過……聽著那群人氣急敗壞地吱哇亂叫,還真是很解氣呢……
03.
如你所見,我跟她不一樣。
我和她的故事很少,少得我舉不出來幾個例子。
我和她的故事很多,多得我記不清楚那些事情。
但有些事情我是記得很清楚的。
她愛叫我「梔子」。
一開始我問她為什麽,她說因為覺得我幹凈,像梔子花瓣一樣幹凈,於是自顧自的給我起了這個昵稱。
我笑著在那本用於我和她交流的本子上寫下調弄般的問題。
「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我就考考你」
「你知不知道,梔子花的花語是什麽」
我故意沒有在語句的結尾加上標點。
我幻想著她看到不完整的語句時內心會何其糾結,亦或是偷偷猜測我的意圖。可她猜不到的,我想。
04.
我有個秘密。
那是我初次醒來時,我看到她桌上的日記本,就打開來看。
我越看越感到一種莫名的負罪感。
她日記本上的內容大多都是極為叛逆的,諸如想要逃離之類的等等。
她寫到她背負的壓力,寫到她給自己施壓,寫到她不惜傷害自己也不願被他人瞧不起……
不知道為什麽,我感到她的筆觸越發的無力起來。
最後一篇日記,她向不知名的上帝乞求著能有什麽虛幻的守護神來拯救她,就好像在無邊的黑夜裏劃著了僅剩的一根火柴,明知希望渺茫卻仍想在徹底絕望之前給自己一個承諾。
那就讓我來做你的守護神吧。
從那一刻起我就下定決心,我會永遠保護著她。
我也知道,永遠不是永恒,只是我想陪著她邁出從今往後的每一步。
我提筆在她的日記下寫上一行字。
「你好,我的小天使,你的守護神來了」
05.
我見過她情緒最低落的時候自顧自地在臥室裏拿沒墨了的筆尖劃自己的手腕。
我質問她為什麽傷害自己,落筆的時候筆尖都在顫。
她說她沒有。
她說,她不過只是發泄罷了,無所謂的。
她語氣很平靜,平靜得好像她只是在陳述著諸如「今天早上喝豆漿」一樣平凡的事實。
我問她為什麽。
她說她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不能大有作為,恨自己給不了自己一個好的交代。
她說她總要給自己一點懲罰的。
那一刻我真想抱抱她,我想跟她說一切都會過去的。
可我抱不到她,我也不能跟她說謊。
我問她,那你恨我嗎。
她說不,她說她很感謝我,她說當初是我拯救了她。
可我就是你。我這樣寫。
我又接著往下寫。
「你要像感謝我一樣感謝你自己,是你自己拯救了你自己。」
06.
後來她告訴我梔子花的花語是「堅強」。
我偷笑了一下。我問她,如果我是梔子,那你是什麽?
她給我的回復是,她是栽培梔子的人,試圖通過盛開的梔子找到通往勇氣的大門。
我說不是。我說她是梔子花的花蕊。
她問我為什麽。
我彎著嘴角寫下一段文字。
「你知道花開之前總有含苞的經歷吧?」
「梔子含苞,就是在學著去保護她的花蕊;梔子盛開,就是已經有能力真正地保護她的花蕊,也是想讓花蕊看到,這世界的美好與溫柔。」
07.
我還有個小秘密。
她常問我為什麽要保護她。
我也常「這是我的責任」來敷衍她。
是責任倒不假,只是還有一個小原因。
梔子花的花語是「堅強,永恒的愛,一生的守候」。
簡單來說,我喜歡她。
就像梔子的根與莖甚至花瓣,都在默默愛著守候著她的花蕊一樣。
為什麽要叫梔子啊,我想。
大概是你要堅強,大概你是我一生的守候吧。
阿寧,阿寧。
就連念你的名字都是那麽讓人愉悅。
阿寧,阿寧……
梔子花又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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