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咒

-1-
還在小學時,我給我自己施下了一個魔咒。
魔咒的內容大概是【學習是首位的,成績是重中之重。我必須為了那百分之幾點幾的績點拋棄我喜歡做的。】
高中的時候我上IB,每天七點鐘上學。我很忙,忙著上學,忙著義工,忙著社團,還忙著搞我不喜歡的賽龍舟。這一切都是為了考大學。
知道我喜歡exo,一位點頭之交的朋友找我來排韓舞。我說放寒假吧,到時候就有時間了。我忘記我寒假去幹什麽了。那位朋友在寒假時自己編排好了大棒的《bangbangbang》,在我主持的元旦晚會上跳舞。
晚會後她又來找我,也許是出於客套,她問我要不要最近約約看。
我說春假吧。
她失望地沒再聯系我。
我本以為高中畢業就能解脫了。這種想法延續到換專業,再到後來的本科畢業。
畢業前,我還在為time series的考試煩惱。考試前一夜,常春藤的研究生錄取通知書被發到我的郵箱。
我為了不用認真考試而狂喜。我想著自己得了個新的頭銜,幻想以後進了校門要穿著帶名校的tag的hoodie發ins。這是可以炫耀的資本。我當機立斷,發了個朋友圈。
我告爺爺告奶奶。興奮的感覺在一個小時之後消失殆盡。我望著手機屏幕,仔細摳著那封郵件的字眼,發覺除了這個我就沒別的了。
就沒別的了。
從分數中獲取的成就讓我感到很空虛。
我想了一下,畢業了就工作,朝九晚五或晚六,碼代碼,不過參照之前的實習,二十四小時on call,淩晨還要發郵件。
我就是不如別人想得清楚想得現實。我像對待蛆蟲一般,厭惡著能一眼看到盡頭的未來。
金字塔尖上的人物皆有過人的才能,可比才能更重要的是其源源不斷的動力和毅力。華爾街的人淩晨四點說起床就立刻起床,毫無怨懟且迫不及待地要遵照今天的行程做事。
我自知缺乏對自己專業的熱情,不能甘之如飴地奉獻和付出。不能出彩,那就只能在大廠做a cog in a machine。
a cog in a machine永遠不可能在任何領域有任何建設性的成就。
大學時,我認識一位學生物的學長,非常有名氣,是所有人公認的學神。他大三分別在science、natural和cell上發表過聯合論文,最牛逼的一次是名字在第二順位。
學神開了講座,無論是不是學生命科學的大一新生都來聽。他在講座裏說自己的事跡,坦言講自己其實每天都很痛苦,是“五五五五”。
何為“五五五五”?
五個小時睡眠,五點起床,五個小時實驗室,五個小時念書。堅持了這麽久,頭發都掉光了。
我把這當成神話來聽。
*
學神在學習工作之余還很會玩。他唱歌挺好的,自己背著個吉他就在當地酒吧獻唱,畢業時還為學校填詞一首,廣為流傳。
他考上了哈佛,但沒去,留在本校做研究,因為喜歡。
只要有熱情,就算掉頭發也可以當作談資。喜歡就能任性。
過了一些日子,我參加社團,聽說我們學校有一個中國好聲音全票通過的風雲人物。她每年也會參加學校的唱歌比賽。
在去捧場比賽之前,我特意在油管上看了她的視頻。在評語環節,她說唱歌只是愛好。她要好好讀書參加高考,學建築。
我坐在觀眾席裏。大家都很安靜。她在聚光燈下唱著自作曲,有日本搖滾樂的味道。
我看著她就像看到了遙不可及的夢想。
-2-
再說一個牛逼的學長。
他12歲開始學鋼琴,17歲就開了獨奏會。
他本科學的是最難的生物醫學工程,在和教授討價還價從本科直升phD的事宜時,還兼任古典音樂會的總負責人,親自上陣邀約久負盛名的國際鋼琴師,在人家開會談事的地方守株待兔,並以一曲李斯特的《鐘》使這位大師獻出掌聲。
現在他讀博,研究室開的贊助每個月有十萬。
他自詡李斯特,於是我就叫他李總。
我坐在李總的副駕上,聽他講自己最近的艷遇,
他長得一言難盡,但好歹一米八,都是美女自己貼上來的。
他問我他的車載音響怎麽樣。我對音響一竅不通,聽不出來,不知道他是想讓我說好還是不好,於是回了句中肯的“還行”。
李總笑了一聲,轉移了話題。良久,他後座的室友又把話題扯回了音響上,說李總在家裏安裝了全套音響,整天被古典音樂熏陶地不食人間煙火,更可惡的是還不讓放流行樂曲。
李總的車載音響價值十萬。
*
我看過李總彈過《鐘》。他手指翩飛在琴鍵上,一臉沈醉,仿佛入定。
他是真的喜歡鋼琴。
我既欣賞又羨慕李總的優點。他有清晰的人生規劃,興趣愛好和專業能夠分得開,做什麽都百分用心,做什麽都非常沈浸。
反觀,我時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一篇黏在手上的文章都打不完整。寫了開頭,心思立刻就在結尾上了。
心浮氣躁,急於求成。
我焦慮地自暴自棄。
我摳著手上的倒刺,聊天的笑容都僵了。劇本殺也玩得頭昏腦脹。
叮咚一聲響,C語言的作業又在催死線。
我好厭惡。
-3-
在與厭惡感對抗的時候,我把自己圈死了。我爸說大多數時候人都在做自己厭惡的事情,要忍耐。
做到這種地步,我早已學會了忍耐。
可是忍耐並緩解不了從喉腔嘔過來的惡心感。
說到嘔吐,我很會吐。
我早上醒地太早會吐。我過於緊張時會吐。我吃得多了也會吐。
吐只是稀松平常的生理反應,對我來說甚至有點爽,因為吐完會很舒服。
我第一次真正感到吐不正常,是我在申請實驗室的時候。
那時,我大一第一學期剛結束。我趴在床上,看著relevant experience那一欄,淚水就落下來了。
我什麽經驗都沒有,連有機化學都沒碰過,根本比不過人家。
我寫了個not applicable
我跌撞到廁所,怕隔壁表弟聽見,於是無聲幹嘔。
我什麽都嘔不出來,只好回到屋子抹抹淚水,然後刪掉,寫,我會努力的。
我真的會努力的,可惜教授沒給我機會,連個面試的機會也沒有。
申請過後,我始終沒收到郵件,於是知道自己落選了,只能詢問一位女生面試情況怎麽樣,然後悄悄在背後撕著倒刺。
女生說,挺嚴格的,好多人排長隊,都在外面站著等著,然後一個個被叫進去,每人大概十分鐘。
她說面試就是水吹教授論文,然後搬出一堆不知所雲的名詞來糊弄。她怕我情緒低落,安慰我,說沒什麽大不了的,申請不到199還有299,大三還有399呢。
她被實驗室錄取了。
她人很好,也喜歡羽生結弦。我說我最近碰巧認識了與羽生結弦一同訓練的花滑選手,這個暑假去東京說好要一起玩,說不定要是羽生結弦回東京,還能見著面。
我們一起在食堂裏YY這種可能性,越想越偏,連孩子都有了,然後大笑。我不傷心,感謝她能夠安慰我。
然而我也記得在大二剛開學時,我們互通資源。我們交好,因為大一膩在一起背書,所以什麽都告訴了她。她在十月份的時候告訴我她找到了一份在醫院的義工。我問她死線是什麽時候,她說兩周前。
我的心臟被紮上了一根毒刺,疼痛持續的時間不長,但很尖銳。
不得不承認,經濟人假設在生活中還是有蹤跡可循的。
經濟人假設認為人有三個基本屬性:(1)人是自利的;(2)人是理性的;(3)人追求效用最大化。
女孩兒不願意舍棄與我的友誼,又怕多告訴一個人就多一份競爭,於是選擇在這個節點告訴我。
你看,人果然是在利益和溫情中間搖擺的蓬草。這女孩的難處就是所有人的難處。
我也是。我雖然體諒她,也知道錯其實在自己,沒能好好去尋找資源。
我在地鐵陰冷的潮氣裏能夠明白她神情後的內疚,然而情願她永遠不告訴我這件事。
我最終還是與她心生嫌隙了。
從此我與她的笑聲流於表面,笑意不達眼底。
我把這件事一直記到現在,有點像安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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